欧阳子的帐篷不大,除了一堆医书和药材,就只有一张桌子四张椅子,最显眼的就是那座山水屏风,后面是休息用的床榻。
而此时,床榻上正卧着一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似乎还未回过神来。骤然移开屏风,被光一照,那人才惊醒,侧头,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焦点,看清来人,猛地一下坐起来,眼神变得凶狠,咬牙切齿道:“慕容玉婉……”
奈何,身上的伤太重了,一下又倒了,三千青丝铺满床榻,本该是一幅娇弱美人图,可惜,表情太过狰狞了。
玉婉勾唇,盯着离梦萝,淡漠问道:“欧阳神医,人既已醒了,躺哪都可以吧……”
欧阳子一愣,随即明悟,“请太后放心,便是躺坏了,在下也能修好。”
话音刚落,就见玉婉毫不客气地把床榻的人拖了下来,随意地扔在地上,然后自己坐在了榻上,居高临下。
玉婉的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被拖下来的离梦萝狠狠地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疼得她龇牙咧嘴,豆大的汗珠直冒,险些又晕了过去,“你……”
刚一开口,欧阳子就一针扎了下去,强行给她提神,还不忘说道:“放心,有我在,死不了,最多疼点儿!”
“该死!”离梦萝气极,她这会宁愿疼晕了,也不想忍受这疼痛,偏眼前这人还强行扎针,这哪是提神,分明是扩大她的感官,让她更疼才是。
不得不说,她真相了,欧阳子就是故意的,这一针下去,的确提神,代价嘛,就是痛觉会变得更加灵敏,其中酸爽,不可说不可说。
“爹,小舅舅,随意坐吧。”玉婉不再理会离梦萝,若不是因着那层剪不断的关系,她是见都不愿意再见她一面,“哥,我没力了……”
从进来到现在,慕容玉清的注意力都在玉婉身上,此时听到她这么说,三步并作两步,坐在了玉婉身边,挺直了腰杆。
玉婉会心一笑,拖过靠垫放在了慕容玉清身后,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慕容玉清动了动,调整了位置,让玉婉靠得更舒服些。
在场的基本都是熟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也并未计较是否符合身份,唯有两人,神色有异。
一个是凤萧寒,他是羡慕的,羡慕慕容玉清是玉婉的兄长,能得到她全身心的信任,羡慕他们兄妹二人间的默契,也羡慕慕容玉清能光明正大地陪在玉婉身边。
另一个是离梦萝,她是嫉妒的,哪怕她再坚强,内心还是渴望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有父母呵护,兄长疼爱,可惜,这些,她从小就没有,她拼尽了全力想要拥有的,最后只是一个谎言,而她慕容玉婉什么也不用做,就轻易拥有了她最渴望得到的,能不嫉妒吗?
这两人想什么,玉婉不得而知,深呼吸后,才缓缓开口,“问吧,想问什么就说……”
良久,帐里还是一片安静,就连离梦萝也不言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你们都没有疑惑,那我来问!”白水墨扇子一合,当先开口,“你做了什么,为何傀儡军眨眼间化为散沙?”
这是最为令他震撼的,他自诩博古通今,却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而一边闭眼养神的离梦萝突然睁开双眼,瞪着玉婉,有些颤抖地囔囔,“你毁了它,你竟然毁了它……”
众人不明所以,但都好奇,纷纷看向玉婉。
玉婉也不卖关子,伸出左手,张开,凤凰泪在她手心里,幽幽发光,“凤凰落泪,断了永生,凤凰泣血,了却今生。”
原来,凤凰两次落泪,凝出了蓝泪和血泪,其中都有着凤凰的神力。在离岛,玉婉拿到了蓝泪,摧毁了生死轮回阵,神力几乎用尽,最后只剩下这么一点又回到了玉婉身边。
而血泪却落入了离温华手中,只是,血泪不以他为主人,直到离梦萝的降生,血泪自行认主。他摆下生死轮回阵,制造傀儡军,却不能掌控,唯有手握血泪的离梦萝才能彻底掌控这支强大而可怕的军队,所以他选择掌控离梦萝,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玉婉想起昨日在百兽山,她总算是略胜一筹,先一步让离梦萝败了,彼时,离梦萝已经彻底晕死过去,她也想过就这样让她自生自灭,到底还是不忍心,将神婆留给她的保命丹药也喂了离梦萝一颗。
而后,坐在她身边,上下其手,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嗯,伤药不少,都是极好的,顺手就给自己还有离梦萝倒了一些。
玉笛质地通透,也是不错的,可惜,沾染了血气,留不得了,当即就对着身边的大石块一敲,碎了一地,而这时,战场上的傀儡军开始失控了。
荷包绣得马马虎虎,沉甸甸的,一倒出来,除了碎银子银票,还有一块玉佩和血泪石。
“呵,原来真是你啊……”看到这些,玉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一直以来,她总觉得有个人在窥视自己,并且隐隐有不死不休的感觉。
没有过多犹豫,拿起血泪,摧动内力,顷刻间,血泪石化为粉末,随风消散,与此同时,战场上的傀儡军也一并化为尘土,归于大地。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啊……”众人明了,不由得感叹,神怪之事,果然不能以常理来推论。
感叹过后,又是一阵沉默,慕容玉清握了握手,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何救他?”
按照玉婉护短的性子,即便没有要了离梦萝的命,也绝不会好心到把他救了回来,还让欧阳子好生照顾,试问,一个几乎快死的人,怎么会醒这么快。
“时也命也!”玉婉低声道,而后又伸出了右手,掌心里有一块小巧精致的玉佩,以兰花为形,背面是嵌了金的两个字——慕容。
慕容烈和慕容玉清瞳孔一缩,慕容烈更是站了起来,想要拿过玉佩仔细端详,但有个人更快,也不知道离梦萝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跃起,一把夺过玉婉手中的玉佩,又重重摔在地上,但她顾不得疼痛,只是紧紧捏住玉佩。
玉婉看着她,眼神微变,缓缓开口,声音已略带哽咽:“这世上,能让凤凰泪认主的,只有凤凰选定的人,而凤凰选的,是娘的女儿……”
“你说什么?”慕容烈不可置信,心口处的伤隐隐作痛,“她,她是……”
“不,不要说,不要……”离梦萝突然感觉到害怕,这种莫名的害怕让她不由自主地抓住玉婉的裙摆,竟是眼带祈求。
玉婉并未看她,将裙摆从她手中抽出来,“是,她是,她是您的另一个女儿,和哥哥同一天出生的,我的姐姐。”
“她也是,外公临终前一直护着的那个人,那个让外公心甘情愿赴死的人……”
“她还是,一剑险些要了自己生父性命的人……”
“是布下天罗地网,几乎让自己的同胞哥哥丧命的那个人……”
“不,不要再说,不要说了……”玉婉进一步,离梦萝就退一步,步步紧逼,几乎让她崩溃。
“怕了?良心发现了?我不说,事实就不存在了吗?”玉婉居高临下,看着离梦萝慌乱的神色,一滴泪恰好砸在了她脸上。
离梦萝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原来她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继而像疯癫了一般笑起来吼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生来什么都有,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有权有势,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可是……”
最终,离梦萝还是没能说下去,如果不是玉婉毁了离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不知道真相,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不用有任何的负担,一开始,她只是妒忌玉婉的美貌,妒忌她能堂堂正正做个女孩子。
到后来,她已经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了,在离温华的教唆下,早已扭曲,刺杀生父,围杀亲兄,她其实只是想逼玉婉出来,想与她一决生死,其实,她只是想要替代玉婉而已。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离梦萝终究撑不住,猛地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见状,欧阳子连忙过去,又是诊脉,又是扎针的,最后才对玉婉说道:“无碍,这口淤血吐了,命也算是真正保住了,不得不说,离温华这人虽不怎样,但对他这个所谓的养子倒是尽心,想来,废了不少好药,这强悍的恢复力,真是可怕……”
这也是离梦萝几乎没命,还能这么快醒过来的原因之一,欧阳子这么说,也算解了慕容玉清剩下的疑惑。
场面再一次归于寂静,玉婉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只是看了凤萧寒一眼,发现他也似乎有所察觉,便不再开口,只是让门外的幽姬进来,把离梦萝抱回床榻上。
“爹,小舅舅,我会把她带回京都,在此期间,她不必下榻了。”玉婉说完,就离开了。
欧阳子明白,又给离梦萝扎了几针,封住了她的内力,又给她喂了软筋散,幽姬更是坐在床尾,打算守到底了。
其他人也陆续跟着玉婉离开,这件事,确是惊雷无疑,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唯有慕容玉清神色凝重,临走时还掰开了离梦萝的手,将玉佩也一并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