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9903700000061

第61章

夕阳落山时分,张天远一个人来到了扒淤河边。

近段时间,整个仲景村都呈现出了一派热火朝天的气象:除了李进前的酒黍种植基地昼夜兼程抢赶工期之外,远远近近的田野里,各类机械隆隆作响,男女劳力往来奔忙,自然是在按照赵夏莲的“三权分置”规划蓝图开展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了;而在扒淤河东西两岸五六里地的河段内,也是或疏浚河道或拦水筑坝或加固堤岸,人欢马叫,喧嚣沸腾,自然是在实施张天远的跨河发展规划了。

张天远走进扒淤河东岸沿着河道缓坡新近移栽的香樟树苗林内,看到二十多名老弱妇女分散林间,正在忙忙碌碌的往树身上涂刷白灰以防病虫害。她们左手拎着铁桶,桶内盛满了稀释后的白灰,右手拿着高粱穗梢编织成的刷子,先将刷子探进桶内蘸饱白灰,再将白灰从树苗根部一直涂到半腰来高的地方。张天远走在整齐划一的树苗林内,看到所有的树苗都端直挺拔,高矮粗细几乎完全一致,有的树苗梢头已经绽出碧绿嫩芽,现出欣欣向荣景象,不觉感到阵阵舒心。

然而那个“百分之五的比例”的话题却又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张天远暗想:难道这么好的树苗,将来真的会有百分之五的比例……?还是算了吧,凡事都要往好的方向着想,但愿那只是自己和若凤的一个错误推断罢了。

虽然不想去想,可是问题却始终萦绕心头,驱赶不走;张天远不由又想:将来万一推断变成了现实,应该采取什么措施维护权益呢?如果真要打起官司来,只怕自己也有责任,谁让自己当时没有实话实说,给苗圃主人造成自己就是王安平派去的人的误会呢?还有,一旦事情闹大,势必要将王安平牵涉进去,到时还真有些投鼠忌器呢。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么轻躁冒进了!……

正在拧眉思索间,一抬头,忽然看到蕙兰正在前面三四丈远处往树身上涂刷白灰。蕙兰左脚前放着铁桶,右手里拿着蘸满白灰的刷子,两只眼睛全神贯注的盯在手上,好看的腰身先是蹲着,再是弓着,后来就站直起来,白灰就通过刷子自下而上均匀的涂在了树干上。蕙兰的一绺黑发飘拂在眼前,鼻尖上也有汗水在迎着夕阳闪闪发亮,但她却完全顾不得擦拭一下。每涂完一颗树苗,蕙兰都会退后半步,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露出喜悦和满足的表情。

张天远顺着林间预留出来的小道漫步踱了过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蕙兰在张天远走过的时候,恰将身子朝向里转,小心翼翼的涂着紧靠小道的一棵树苗,只给走到近旁的张天远留了个后背。张天远停住脚步,见蕙兰半天也未回转过来,只得叫了声“蕙兰”;蕙兰拿着刷子的手臂猛的一抖,片刻后方才转身过来,抬起右臂拿袖管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耷着眼皮说道:“是……天远哪,有事吗?”

“没事。那个……苗苗怎么样了?”张天远看看四围林间都有涂刷白灰的妇女,也不好多言,便先是大声问了一句,接着又小声解释道,“我那天确实有事,急着赶往牛山口镇购买香樟树苗,所以没能送你……”

蕙兰极快的掠了张天远一眼,然后塌下眼皮大声答道:“托你的福,总算病好了,今天已送到幼儿园去了!”

张天远双目盯着蕙兰,蕙兰手握刷子,颇不自在的左右瞟了几眼。张天远自然心里明白有人在场,不能拉开话题,然而几天没见蕙兰的面,他倒确实愿意和她多呆一会,便再没话找话的问道:“你们在这里粉刷白灰,公司每天给开多少工钱啊?”

蕙兰回头望去,发现邻近的二哈和钱二狗、猴跳三的婆娘各自停下手中活路,正在朝向这里挤眉弄眼,略一皱眉,索性笑中带讥的大声答道:“你是公司老板,能不知道每天给我们开多少工钱?”

张天远哪里记得这些琐屑小事,又见二哈等人纷纷近来,只得大声回道:“我是老板不假,可我没管得这么细呀!”

二哈和钱二狗、猴跳三的婆娘轰然大笑起来,道:“人家天远如今是大老板了,每日里过手的票子风刮落叶一般,随便拔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粗,哪里会管每天给我们开多少工钱这样的小事啊?”

“多的百来元,少的也就七十来元吧。若凤在这里给我们实行的是计件工资,要看每人每天能涂多少棵树了!”蕙兰大声说完后,以目示意张天远快点走开,免被一众长舌妇说了闲话。张天远自然明白蕙兰心事,便道声辛苦,继续沿着林间小道朝向河底走去了。

看看将至河坡底部,张天远忽然发现王安平双手背后,沿着香樟树苗间的小道慢慢的踱上坡来。张天远已有多日不曾见到王安平了,想起王安平从为村集体购买树苗中暗吃回扣一事,不觉心里对他很有些低看;然而两人相向而行,王安平明明距离不过数丈来远,也不好躲避,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大声招呼道:“安平叔好啊!”

王安平表情平和,目光沉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重大问题一般,根本没有张天远想象中的做贼心虚的意思。听到张天远打招呼,王安平猛然回过神来,做出刚刚看到他的样子:“天远哪,我今个闲来无事,随意到河道里来转了转,感觉有些事情得找你谈谈啊!”

“什么事情?”张天远愕然问道。

王安平眼睛四下扫视了两周,方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河坡两岸植树造林,建立畜禽养殖小区,虽说和村里签了协议,也缴了承包费用,可最近上面政策有些变动,这些只怕是不能再做的了!”

——报复这么快可就来了?张天远在心里嘀咕着,面上却做出猝不及防、大吃一惊的样子,用迫不及待的语气问道:“安平叔,发生什么事情了?政策怎么就又变动了?”

王安平左手依旧背在身后,只把右手伸出递到张天远的面前,张天远这才发现王安平手中原来拿着一份红头文件。王安平手把文件说道:

“天远哪,我刚从镇上开完会回来。市里准备学习外地经验,全面推行河长制,也就是大小河流都要设立河长,主要任务是涵养水源,防汛抗旱,加强水资源保护,防止水资源污染。我呢就是扒淤河流经咱仲景村段的河长。文件已经下发了,你瞧,里面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严防在河道里植树造林,同时合理规划沿河两岸的畜禽养殖地点和规模’,——以我的理解嘛,就是以后不能再在河道里栽树,也不能再在沿河两岸搞畜禽养殖了!”

张天远心里“咯噔”一响,暗思王安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这么的狠辣,若不是事先心里有底,自己必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不过还是装出仓皇模样,大声说道:“安平叔,我的两万棵树苗已经栽下了,三万只鸡苗也已订购了,预付款都给人家打过去了,怎么说声不能搞就不让搞啦?”

“上级的政策就是这样,你急有个什么用?”王安平不动声色的瞟了张天远一眼,慢声说道,“天塌压大家,又不是你一家是这样!”

张天远道:“可是……”

王安平道:“在政策面前,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说法!”

夕阳已早落山,逐渐黯淡下去的暮色中,张天远和王安平两人静静的站立着,四只眼睛静静的对视着,仿佛双方都在琢磨着对方的心思,又仿佛双方都在思考着下步的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王安平忽然笑了,慢腾腾的说道:“天远哪,我是你叔,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当初你搞土地流转,村里多少人表示怀疑表示反对,要不是你老叔我在村支两委会上据理力争一锤定音,能有今天的‘天凤’公司?放心,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被死政策给箍住吗?何况执行这政策的,就是你老叔我呀!”

“安平叔,你的意思是……?”张天远心知王安平已把弓拉得满了,现在该到放缓下来的时候了,便急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安平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说道:“咱们协议签得早,上面政策出得晚,对不?这是其一。其二呢,文件要求不能在河道里植树造林,合理规划沿河两岸的畜禽养殖地点和规模;这主要是怕影响夏季防汛,怕污染了水资源。可扒淤河的次河道足有两里多宽,咱的树苗又全栽在河坡上,根本就不会影响夏季防汛,而且将来搞畜禽养殖粪便又处理得好,完全不会污染水资源。——这不就可以了吗?”

“安平叔,你说得很是!”张天远吁了口气,明白和王安平间的斗争已经过去,下面就该握手言和了。

“天远哪,说句不讲原则的话,赵夏莲一回来就给你了个下马威,打着‘三权分置’的旗号把你流转到手的耕地全部收缴后给了李进前,——这背后有没有什么黑幕我不清楚,可我清楚的是把你弄得到如今了只能重打锣另开张。”王安平继续说道,“你老叔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老叔我是只会成你的事,不会坏你的事。天远,你把心放回肚里去吧,就是拼着村主任这顶帽子不戴,你老叔我也要把你的事给保下来!”

“好好,多谢安平叔了!”张天远以满怀感激的语气说道。

“所以呀,遇事还是要看人哪,得看看谁是帮你的,谁是坑你的,关键时候得分清好坏人呀!”王安平一面说话,一面脚不停步的走上坡去。张天远转头望着王安平的背影,忽然有种直觉:王安平决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闲来无事随意到河道里来转转的,换句话说,这次碰头是王安平早就精心预谋策划好了的。

“王安平这是要和你做交易啊!”忽然,一个声音在张天远背后说道。

张天远猛转回头,惊叫一声:“若凤,你怎么在这里?”

愈加混沌的暮色中,若凤抬手捋了捋耳后短发,平静一笑,说道:“我在河道里巡看完拦河堤坝修建情况后,准备抄近路回家,结果走到这里,正听见你和王安平在说话,就隐身林后,没有惊动你们!”

“这么说,我和王安平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张天远问道。

“何止是听到了,而且还有点小小的见识呢。”若凤笑着点了点头,“王安平借河长制的文件做文章,先说不准在河道里植树造林,不准在沿河两岸搞畜牧养殖,后又表示拼着头顶的乌纱帽不要,也要助力咱们成事。这是恩威兼施,又打又拉,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咱们将他在购买树苗中收受回扣的事情永远烂在心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天远道。

“不过,也许还不仅于此!”若凤继续说道。

张天远点头说道:“也许,还有那个百分之五的比例问题呢!”

同类推荐
  • 是母亲的基因

    是母亲的基因

    母亲已去世近30个年头了冥冥之中是母亲的“基因”在影响着我而我又影响着我的下一代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母亲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祖辈
  • 兰奇缘

    兰奇缘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其实哪有什么善恶;人,原本就是一张白纸,生存的环境和不同的境遇,造就了形形色色的不同人生。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的选择了正途,有的一时偏离了轨迹。兰当王者得,今乃与众草为伍,且看尹阳如何逆天---。天价兰花频频爆出,幕后的推手又是谁?又隐藏了多少秘密?曾经的少管所‘废柴一哥’,如何逆袭成就宏图伟业,又如何左拥右抱得到双胞胎姐妹花的芳心。兰界传说的至尊宝典,为何只是一篇未入流的杂记手稿。‘四大家族’又为何为此明争暗斗,不惜拿命相搏。
  • 无恙的年华

    无恙的年华

    青春像春天的小草一缕青色把生命的画卷抹绿。这就是《春草青色》。本部小说是继第一部《梦回依约的童年》之后的第二部纪实性中篇小说。夏滕的青春期,正值十年动荡的末期,和改革开放的初期。在读书无用,宁可要草也不要苗的氛围里,夏滕保持一颗青涩的初心,始终勤奋学习。恢复考试后,他以无可争辩的成绩考上了高中。恢复高考以后,他成为班上唯一一位考上大学的学生。在大学期间,他再接再厉,以优异成绩毕业,并考上了著名科学家的研究生。夏滕经历了怎样的青春岁月,他是如何面对未谙世事的尴尬糗事。作者不遗笔力,为你讲述不会让你失望的那个时代的真实的故事。精雕细琢出一幅美丽的画卷,让您赏心悦目。
  • 总有些青春难忘

    总有些青春难忘

    多年前的我们都有这段时光,作者写下这本书也是为了记录逝去的青春,纪念我们不复存在的青春
  • 亦已孑然之你是我的选择

    亦已孑然之你是我的选择

    四年前的相识,注定了舒亦这一生别无选择。生命的意外?情感的异地?感情的介入?即便这是一条不归路,她也要走到尽头。因为,傅孑在那里。
热门推荐
  • 终年不忘

    终年不忘

    这大千世界人生来或许就分三六九等,世人皆是沧海间的一粟,努力追寻着心的方向,却在回首中,见到你,见到未来。
  • 别睁眼打劫

    别睁眼打劫

    “前面的师兄,停一下。”孟然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方林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脑海中想起了一个大魔头的身影。缓缓地,他回过头,心中一直说道:不要是他,不要是他。“*,又是你,孟然。今天都几回了。”方林一脸决绝的握着两把起爆符。口中大喊:“来吧,一起炸裂吧。”“别别别,方师兄误会了,我就是问一下路,问问顾师兄在哪里?”孟然惊讶今天这群人都怎么了,拿着十几张起爆符拼命,这么富也不知接济接济。“滚。”“得,我滚,您老别激动。”
  • 残月丹飘香

    残月丹飘香

    种种奇缘,是注定?还是偶然?必死丹毒,是自救?还是磨炼?各种逆转,是天意?还是必然?为求生,苦苦挣扎,祛丹毒,屠龙诛魔!残月鸣,丹飘香,生死轮廻谁主沉浮?寻宝藏,闯异界,一路探索真相终揭晓。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尸鬼传

    尸鬼传

    身死,能动无意识者为尸,只有灵魂者为鬼,而既能动又有灵魂者即为尸鬼。尸鬼亥时出没,卯时破晓进入沉睡,但尸鬼有进化者,白日也能妖行于世,与人类无异。
  • 教诫新学比丘行护律仪

    教诫新学比丘行护律仪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高武机甲师

    高武机甲师

    神秘的机甲光脑,变态的锻体之术,星空背后竟是无尽深渊。攻击力50kg,机甲增幅十倍,500kg.攻击力500kg,机甲增幅十倍,5000kg.攻击力5000kg,机甲增幅十倍,50000kg。攻击力50000kg,机甲增幅十倍,警告,机甲材质承受力不足,无法出刀。“打斗中让自己的机甲靠近对方机甲。”“离远点用高能离子炮轰它不好吗?”“不!你要抱住对方的机甲,锁住它的双臂,缠住它的双脚。”“这不是肉搏吗?”“对啊,谁说机甲战斗就不能肉搏的!”“真的可以这样吗?”“可以的!”
  • 人间天狱

    人间天狱

    白幕985年,地狱、人间、天堂……“再也分不清方向了”NJ这么说着,转身投入到了一片未知的黑暗中。“如果死了,希望来世可以早一点进天堂!”到底是什么,让他忍受世界的苦难与黑暗,投入人间地狱?
  • 影视世界中求生

    影视世界中求生

    苏元穿越了,穿越到一个个陌生诡异而又可怕的世界里,开始了一步步艰难的求生之旅。PS:穿越诸天+诡异复苏流………(求求你们别在吐槽有关于现实世界的了QAQ)
  • 仙陨苍穹

    仙陨苍穹

    大道枯寂,仙途黯淡,真仙难寻。但这并不影响主角对仙道的执念,随主角披荆斩棘逆天成仙,开启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