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夜朔着了朝服,端坐于上方,他是厌倦这种场合的,顶着君臣的帽子心中却尽是各式肮脏龌龊之事。而他偏又得装作视而不见,一口一个爱卿的抚慰臣子之心。他侧头看了看身旁空着的皇后位置,若是湄儿此时在身边,想必再肮脏龌龊,他也都会甘之如饴。
宫廷乐师年年也就是这么两首曲子,据说今年的舞娘是番邦贡来的,也是没什么新意,他看了两眼便也倦了。托腮想着心上人。
懊恼啊!自己一颗真心巴巴的献给人家,偏偏人家连要都不想要,还视自己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南夜川看似无意的环顾四周,见并无人注意这边,冲着一旁的一个执着酒壶的内侍递了个眼色,待到那人将酒替南夜朔斟满后,他便举着酒杯起身走到南夜朔身侧,“臣弟敬皇兄,愿天佑我翎安,金瓯永固。”
南夜朔听见他的声音,脸上一扫方才倦容,含着笑意看着他,深宫之中,他也唯有这个弟弟堪称真情,对他也难免格外亲近:“好,天佑翎安。”语毕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夜川见他不曾怀疑的将酒饮下,心中知道此事已成。不要过多停留,回到自己位置上。
离故余光瞥见南夜朔将酒饮下,与南夜川对视了下,便装作无事继续自饮。
一刻后,南夜朔只觉得头脑昏沉,望向下方的视线也不真切起来,他只觉得是自己醉了,便撑着额在那里假寐。
南夜川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看见下入酒中的药性发散,便看向离故,离故也在看见他望过来,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到时机。
宫门外,宓珺穿了身内侍的衣服,面上由离故覆了张面皮上去,就算是南夜川,若不是事先知道,也不会认得出她。
她领着一个瘦小身影隐在阴暗处,脚边还有偌大一只金属笼子,笼子中放着什么因为盖了张暗色锦缎不得而见。
她手紧紧攥着另一人的手,刻意压低声音,却难掩心中焦虑,“按照你阿爹安排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邑决披着宽大斗篷,遮去大半张脸,他探头看了看宫门之内,回应她:“阿爹说,服下酒后两刻药效方可全部发散。我们再等等。”
又过了一刻钟,黑暗中邑决看着宓珺点了点头,宓珺心领神会,将笼子上的锦缎揭开,露出其中真容。
通体墨黑的一只雄鹰,却又不像。用红色宝石镶金做出头冠,用暗线固定在头顶;尾羽处亦是用暗线固定孔雀尾翎染成黑色加之雀羽连接而成的三尺余长尾羽,若非凑近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是后天人为。
“你说,这只假凤凰,能瞒得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宓珺蹲下身,按照离故说好的,手中捧着一些红色粉墨,在黑鹰喙处放了一会。
“我要去那边了,”邑决手指了指宫门内遥远的另一侧宫墙,“一切按计划来就好。我阿爹,心中有数。”
宓珺紧靠在宫墙上,说不紧张是假的,一颗心仿佛都要跳出来,夏末的夜算不上凉爽,但也没有了暑气,可她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衣衫腻在身上,不自在得很。她站在那里默数着时间,待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她俯下身去,将笼子打开,假凤凰看见笼门打开,便振翅飞出,越过宫门,盘旋在盛宴上方。
有眼尖的官员指着上空瞪大眼睛大张着嘴,半晌后才惊呼道:“你们看!你们快看呐!那是什么!”
百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连乐师都停下来,生怕落下了分毫,一时全场都仰着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南夜朔本头脑发胀昏昏欲睡,听见丝竹声停止,被嘈杂人声替代,也不觉睁开眼睛,先是狐疑的看了一侧的南夜川,南夜川亦是侧目看着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手指指着上方。
他了解南夜川,那是一个极少失态的人,便不由得也好奇起来,冲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许是方才百官几番敬酒,自己醉了,看东西的视线也朦胧似薄雾萦绕。他只看见皓月之下一只硕大黑鸟振翅而飞,拖着长长的尾羽,最终落定在自己身后的承明殿飞檐之上。
离故仿佛置身事外,只执着酒盏独饮,嘴唇开合出声,仿佛天降之音,“传上古东冥之地生玄凤,体黑,尾长,头生耀目之头冠。玄凤者,是为神使,传神之天诏。”
百官听了,便是恍然大悟,有的已是冲着飞檐的方向跪了下来。
“即是天神有话,便洗耳恭听吧。”南夜朔揉了揉额角,觉得众人嘈杂是在烦人,便出声呵斥道,想让他们闭嘴。
众人眼中的凤凰俯视着他们,嘴巴开合道:“翎安坐拥龙脉,可享千载上苍庇护。然今南夜朔一意孤行,欲纳云氏女为妃。云氏女乃属天外,非凡间之人,凡间姻缘无挂。望南夜朔谨记,感念上苍。”
南夜朔听了,将桌子拍的震天响,怒喝道:“雕虫小技,你们可真是闲的紧。来人!把朕的弓取来,什么神不神使。朕把他杀了,烤了,拆吃入腹!看他还敢妖言惑众!”
他摊开手,想要接过弓箭,却没有人将弓箭递与他。他侧目看着一旁的宫女太监,那些人无不跪在地上,不敢妄动。他冷笑道:“好啊,一个一个的,都想抗旨不成!”
“南夜朔,你已是于天不敬。莫要造次,惹上天动怒。”假凤凰看着他,清冷声音天降入耳。
“皇上,不可啊。”一位老臣行至中央,跪倒在地:“皇上不可再冒犯上苍了。”
又几个大臣也是分分站出,“皇上三思,云氏女不可入宫啊。”
有些事情就怕有人先站出来,如同揭竿而起。南夜朔看着下方,一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
不断有人跪下,不过一会,就剩不过少数几人未曾下跪。离故便是其中之一,他看着这一出自己设计的戏,看着这些人心甘情愿成了自己的道具,不禁同情起南夜朔来。
惧怕鬼神之人想来心中也是恶鬼丛生。怕上苍处罚自己,才心甘情愿匍匐在一只假凤凰脚下,若非心中无鬼,也不会全都入了他设下的局。
“臣愿以死觐见,唯求翎安太平。云氏女万万不可入宫。”左相宓南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直到额头溢出鲜血仍不肯停下。
哦,是他。离故看着他,心中暗讽。若说不想云湄入宫,他当数第一了吧,女儿已是后位,没了云湄,她便是高枕无忧。
“左相,你这是做什么。”南夜朔出声制止。
可宓南却并未停下,依旧磕个不停,“皇上若一意孤行,我就死在这里。”
“皇上三思啊!”下方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南夜朔只觉得头晕目眩,颓然坐回龙椅之上。他努力睁了睁眼睛,看向离故,却在看见他发间的簪子后心如刀绞。
“南夜朔,你还要固执到何时。”假凤凰高声喝道,“你定要忤逆上苍吗!”
“好啊。”南夜朔看着下方众臣,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百官心中不安,“不娶了,不娶了。依你们所言。朕不纳她为妃。”他看着上方的凤凰说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朕答应他。”
百官听见他所说,无不高呼万岁,又一阵嘈杂人声吵得他心烦至极。
他不再看他们,背过身去,眼角溢出一滴泪,他无声拭去。看着飞檐上轻声说:“事已成,怎么还不走。”声音太轻,并无旁人听见。
假凤凰看了他片刻,振翅而飞,逐渐变成苍空上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南夜朔不再理下方众臣,弯曲着脊背自顾自向寝宫走去,有几个小太监跟过来,都被他摆手示意退下,他觉得胸膛快要炸开,痛不可抑。眼看着便要站不住,伸手扶着宫墙撑住身体。
四下无人,安静的仿佛时间停止,唯听见年轻帝王的抽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