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中只有一条不起眼的羊肠小道,却又七折八拐,不时又分出两三条岔路,让人无法预知道路的尽头通往何处。
尽头处,一片苍翠之中,掩映着亭台楼阁,奢华壮丽,仿佛世外仙境般遗世独立。
离故很是喜欢这深山之内的的清晨,晨光熹微,空气中又有着草木香气。他凭栏远眺,是一望无际的苍绿。
南夜朔果然没有食言,一纸诏书放他们离开。怕他们有危险还将翎安皇室密建的行宫赐给他们。
如此清净之地,便会忘了岁月。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云湄手抚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缓步走到他身后。
离故听见她的声音,走到她身旁,扶着她坐下,宠溺的看着她,“一会要去采些安胎的药,怕回来的晚,想着早起些,也好早动身。”
云湄低头看着自己腹部,掌心一下又一下摩挲着,轻轻扯了扯嘴角,“他呀,老实的很。”
轩宇之内,并非只是他们三人。先皇在位时既有预言,翎安皇嗣日后必定有难,便修了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以防不测。这里有前朝便留守于此的十名天下独绝的大内护卫及家眷,如此几十年生活于此,有的已成了爷爷,可护卫翎安皇嗣的使命却像融化在血脉中一般,代代相传。他们只知道云湄和离故是皇帝送来的人,便是需要他们拼死相护,至于别的,他们无权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离故带着邑决背着药篓上了山,邑决自小丧母,对云湄便是当做自己阿娘般亲近。离故时常忆起那些年被关在地牢中的岁月,觉得现在仿佛就是仙境。
可他却还想着父亲死前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说自己就是梵楼。多可笑,明明他从未踏上梵楼半步,却从出生就被刻上烙印。
可是直到如今,并未有任何有关梵楼的人接触过自己。他便更加心神不宁,一日比一日更加担心,他查过昭翙国书,上面写着梵楼国破之前,皇帝怕城中百姓泄露那最后一个玉石像的秘密,下令禁军凛玉卫屠尽城中百姓,再嫁祸于昭翙帝,如此一是保住最后一串手钏的下落,其次又令其背负天下骂名。
如此丧心病狂,怎能逃得了灭国之运。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终日强迫他习得异术,灌输自己复国理想的男人,也终是死于一杯鸠酒。
纵使他是自己的父亲,离故却不认同他的所想所做,梵楼便是亡了,也是亡在当权者昏庸无度,自作自受罢了。留下一堆空有执念之人疯狂偏激,一心想着复国,不过是自己放不下失去的美梦罢了,所谓美梦无非钱权欲。如此,便要毁了天下安定,毁了黎民安居,去陪葬一个逝去之物。
如此之人,心中哪里有天下二字。
邑决背着竹篓走在前面,离故听到四周似有风起,是有人逼近,刚想着,邑决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离故未带武器,看着邑决脖颈处嵌入的银针,便知不是为了取他们性命,便装作无事,却将手叩紧腰间割草药用的匕首,将身子挡在邑决前面,对着一方深邃树林里说道:“即是来找我的,何须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不快现身。”说着便快速蹲下将邑决脖颈上的银针抽出夹在指尖,眼睛扫了下一棵树后,便将银针冲着那个方向甩出。不出他所料,一个黑色人影随即倒在地上。
静谧树林中兀自想起几声巴掌声,一棵树后一个男人一边拍着手,一边缓缓走出,他的脸上纵横着数条深浅刀疤,长的有数寸,短的也要一寸有余,他看着离故,开口道:“果然是殿下,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
离故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极力隐住身上杀气,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紧,冷冷开口,“梵楼的?”
那男人向着离故跪下,头磕在地上,“殿下是梵楼遗孤,如今我们凛玉卫九死一生终于又得见梵楼皇嗣。还请殿下随我回去,领着我们灭了昭翙,让梵楼重现于世。”
离故看了看他,突然冷笑出声,“梵楼?梵楼亡了多少年?你知复国便要战事连连生灵涂炭。而你要复的梵楼为了所谓的龙脉。便屠尽城中万条性命。是,昭翙囚禁梵楼皇族不假,可梵楼屠城之后用异术诅咒昭翙皇族,甚至诅咒昭翙上下百姓是真。我在昭翙这么多年,看到的是如咒术所言,帝王百姓不得善终。走在街上,百姓失魂丢魄,离奇病倒,无药可治。你敢说与你们这些梵楼后人没有关系。”离故看着他,嘴角噙着决绝笑意,眼中不含温度,看着他竟是嘲讽:“如此,我为何要帮你们复国?帮你们残害天下百姓?”
那男人看着离故,忽而仰头大笑起来,“殿下可真会说笑。我看是那个段贻疏拿区区一个问天阁正使将你收买了吧。你既无心复国,又何须将第五串手钏私藏,如今又赠与你的夫人。”
“那是家父遗物,算是赠与我夫人的信物。与你所说有何关系。”离故无奈,他在地牢没有什么私人物品,留下这串东西,也不过是因为父亲时时藏于身上,便算是他们家的东西,如今与阿湄成亲,怎能不赠与人家信物,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算是与他有渊源的物件了。他将手钏打磨变小后,又续入五颗黑色宝石,已与之前判若两物。
“殿下若不随我回去,便是绑,也要把殿下绑回去。哦,对了,殿下的夫人还有腹中的孩子,我也要一并带回。”他说着,便举起刀闪身冲了上来。
离故听见他以阿湄及腹中孩子要挟,怒火中烧,抽出匕首迎了上去,却是虚晃一招,在兵刃相接前,他突然侧身闪过,绕道男人身后,手掌劈向他颈间,那男人躲闪不及,被他击中,转过身又向离故方向刺去,离故掌心击在刀身上,刀被弹开到一旁,他得了机会逼近男人正身,匕首不偏不倚扎在他胸口。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紧皱眉头,抱起邑决,往回走了。
他推开卧房的门,云湄正背对着他整理妆台上的首饰,知道是他,头也未回,轻声说到:“今天怎么这么快?”
离故不语,将邑决放在床榻之上,把着他的脉。
云湄觉得奇怪,回头看去,发现两人异样,大惊道:“这是怎么了?”
离故确定邑决脉象平稳,才开口答道:“梵楼人。”
云湄知道他的身世,心中不安,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来找你的,还是来杀我们的。”
离故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有我在。”
“你实话告诉我,你心中是如何打算的?”云湄轻轻说着,她终归是妇人家,何尝面对过这般局面。
“你知道我的,权,我不喜欢。只是他们要让我们,让天下不安生,便留不得。我今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和天下百姓能幸福,可若是战火连天,硝烟遍地,我们又何来幸福可言。”
“我知道你是胸怀天下的英雄,让你陪我隐居于此,已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所以你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云湄搂住他的腰,她从第一天遇见他就知道这个男人终有一天会潜入天下这潭浑水中,然后化作平定乱局的那只手,让一切井然有序。他是属于这天下的,与权力无关,他天生就是播种拨乱反正的那股力量,她能拥有他,做他的妻子,无论结局如何,已是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