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一日,伊人红妆。
夜色如水,月光如银,雪儿在那晚成了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没有华丽盛大的排场,没有奢华耀眼的装饰,也没有人声鼎沸的来宾。简简单单的婚礼,却透着别样的温馨幸福。笑容肆意的面庞中,莫娘一闪而过的忧伤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底。
第二天清晨,我轻轻的敲开了文昌的门,那张熟悉的面孔见到我后面露惊讶。伸手将喜饼递到他面前,看着他浅笑,“文昌叔,雪儿昨日做新娘子了,我来替她送喜饼给你。”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歌儿……你们不怨我?”
“怨。”想了想,我认真的点点头,“当然怨。”
他眼神一黯,低下头不再说话。我把脸凑到他面前,俏皮地眨眨眼,“成亲了也不告诉我,雪儿成亲也不来,你说我们能不怨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粲然一笑,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歌儿,谢谢你。”
我摇摇头,莞尔一笑,幽幽地转身离开。
那日在茶馆,文昌说他问过莫娘可愿做小,我当时听了很是生气。莫娘出身虽不好,骨子里却有股不输于人的傲气,不需他回答我都知道她不会答应。
只是他最后的话,却让人听了心疼,徒留叹息……
他说,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幻想着,或许莫娘爱上了他,或许她会答应。事实却是,莫娘大概从来没有爱过他。
只是他不明白,即便不是爱,也注定了这一生会纠缠不清……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错,我只知道他为了我们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既是如此,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他?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他们竟是毁在了酒上。
原来,酒真的可以破灭一段感情……
静默幽深的小道上,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路面上的小石子被我踢得四处乱跑。心里微微发酸,以前认为身不由己什么的都是屁话,根本就是随意许下承诺又无法兑现的借口,直到如今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身不由己……
那么,我和胤禩呢?有一天,我们之间是不是也会身不由己?
想着想着,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便绕过他接着向前走,不出几步却听到富有磁性的声音,“你每次撞到人就这样走了吗?”
诧异的回头,却见到一张比女人还要颠倒众生的脸,细长的眼睛微微向上挑,透着玩味儿的眼神,是胤禟。
他站在原地细细打量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才要说什么却听见他说,“行啊,如今见着爷安都不用请了?”
微微一愣,在心中嘲讽一笑,真是离开京城久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不太情愿的福身,才说了句“给九爷请安”,又听到他戏谑的声音,“行了,爷这是微服出巡,别给爷招麻烦。”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看向他,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合着这位爷是在耍我玩呢?
他弯唇痞痞一笑,映着初升的日光,不知怎地竟让我觉得有些晃眼。他迈着清越的步伐缓缓向我走来,下意识的向后挪了两步,他却仍是凑近,在我耳边轻笑着,热热的呼吸喷斥在我颈边,让我顿时浑身不舒服。轻轻的落下几个字,然后越过我离开,“总算是扯平了,呵呵……”
我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撇了撇嘴,转身向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这个胤禟总是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让我很是反感。在我看来,人生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去认真对待,至于值不值得又是后话了。
接近正午,才发现我竟已走到了街市中。川流不息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彰显着小镇的繁华一幕。四处飘逸而来的饭香,肚子咕咕的叫起,这才想起我似乎连早饭都没吃。
随意走进一间酒楼,找了角落里靠窗的位子,机灵的小二立刻尾随而来,利索的把桌椅擦个干净,大声热情的招呼着,“姑娘要来点什么?咱们小店里可是应有尽有,只要您说得出我们就做得出!”
好笑得看了他一眼,我真正想吃的你只怕连听都没听说过,只是此时没有心情捉弄他,便淡淡地开口,“来两盘清淡点的就好。”听我如是说,他脸上挂着的热情顷刻间消退了一半,将抹布往肩膀上一甩,留下硬邦邦的“稍等片刻”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无所谓的笑笑,这种势力的人还真是在哪都见得到,不过菜倒是上得很快。细细的吃着,偶尔看向窗外出神,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像莫娘说的离开,再也不回来。
倏然间,酒楼里响起了清丽的琴声,顿时由嘈杂陷入一片安静。闻声看去,姿态婀娜的女子坐在纱帘后,若隐若现,惹人遐思。纤长的手指娴熟的拨着手中的琵琶,如吴侬软语般的歌声轻轻传来,煞是好听。
听得正入迷时,一道极具磁性的男声却突如其来的插入其中,让人不禁眉头一皱,店堂内的抱怨声也一时四起,只是渐渐地让人觉得好似格外和谐,以致又恢复到之前的静默无声。
坐在他旁桌的几个女子,均是满脸通红,眉目传情的看向他。有些好奇的看向那修长的侧影,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眼熟。
正疑惑着,大堂里掌声雷鸣,叫好声不断。却见附歌的男子漫步向前,停在一米之外,定定的看着帘内的女子,在众人不解其意时,却听他缓缓地说着, “在下听闻这样一句话,形容姑娘是再适合不过。”微微一顿,忽地侧头将目光扫向我,摄人的眼神,痞痞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说着,“所谓美女,应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我被惊得“噗”的将一口茶全喷了出来,惹得众人纷纷侧目,怒视罪魁祸首,他看着我邪魅一笑,心莫名地漏掉一拍。
帘中传来银铃般的轻笑,继而娇声细语的说着,“公子真会说笑,未见其人,又岂知是美还是丑?”
他转过头,“唰”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故作潇洒的在胸前摇了摇,定睛看向帘中,说出的话慵懒而性感,“那么,在下可有荣幸一赏芳容?”
……
好吧,的确是很潇洒。
确定,登徒浪子一名。
不再关心,放下银两起身离开。
雨后的江南骄阳灼目,伸手挡去刺眼的光芒,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艳阳下,小镇古朴的色彩瞬时间亮丽了起来,伴着仿佛可以吹入心中的暖暖清风,更加明媚动人。
熙熙攘攘的街市中,我傻傻地站在那,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小摊,色泽艳丽的络子琳琅满目。脑海中赫然浮现出那个好似柳叶一般,典雅而别致的淡绿色络子,继而是那个有着幽深目光的颀长身影。
如今确是离开的大好机会,只是京城里除了繁华落尽后的苍冷无情,还有一个淡若清风的身影,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不可预知的疼痛霎时间传来,竟是被人狠狠的撞倒在地上,那人匆匆地向我说了句“对不起”便不见身影。愣愣地坐在地上,有什么在脑海中飞速的闪过,却又什么也没抓住,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只柔荑般的手。
蓦地想起,曾经在街角与人撞了个满怀,那时也有一只手伸向了我,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煞是好看,让人觉得好似足以撑起一片天。
原来,竟是他……
恍惚间,感觉到被人掺扶着,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污尘,浅笑言谢。面前的少女,明媚皓齿,顾盼神飞,甜甜一笑竟似朝阳一般明媚,让人顿时好感。
“人来人往的,姐姐要多留神才好。”声如莺啼,悦耳动听,说完她便像风一样的跑开。
只是,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撇了撇嘴,转身往回走去,大老远便见落儿守在门口,面色凝重的四处张望着。惨了,出来这么久又要被念叨了,讪讪一笑,发出的声音腻得自己都鸡皮疙瘩直起,“落儿~”
她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奈的扔给我一封信。呵呵,过关!莞尔一笑,缓缓将信拆开,是姐姐。说是小弘晖生辰那****不在,闹了好一阵子,最近也时常念叨着我,想要我早些回去。
手微微轻颤,终于又要回去了吗?
夜里,我轻轻叩响莫娘的门,将姐姐的信递给了她。
她有些不解,却还是将信细细的看完,随即面色慌张地低呼,“歌儿,你快回屋去,我帮你整理包袱,还有……还有落儿要想办法支开……”
我拉着手足无措的她,将她给我的银票塞到她手中,说出的话轻柔而又坚定,“莫娘,我要回去。”
“什么?”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半响才语重心长地说着,“歌儿,那里不适合你,你……你会过得很辛苦……”
颔首轻笑,“我知道,可是那里有个人要我等着他。”
她一脸愕然的凝视了我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尽好似绵延至我的内心深处,泛着微微地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带着淡淡忧伤的声音,“歌儿,你真的不后悔?”
微微一愣,却还是郑重的点点头。我的一生不容许有遗憾,如果就这样离开,或许才真的会后悔……
翌日清晨,雪儿抱着我不肯松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忽略掉属于离别的酸涩,尽量轻松的说着,“都成亲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小心小六不要你!”
雪儿忍不住在我怀里轻笑,随即站直身子,看着我的眼眶红红的,“小姐,你要保重。”
拍拍她的脑袋,歪着头狡黠地笑着,“雪儿也要保重,和小六多生几个娃娃。”果然,小镇中立即多了两个脸蛋充血的人。
默默地看向莫娘的房间,在雪儿夫妇念念不舍的眼神下,我和落儿终是踏上了返京的路途。
莫娘没来送我,我知道她是太害怕,害怕离别,害怕我有朝一日真的会后悔。
马车中,落儿哼着不知名的曲,时而欢快愉悦时而落寞忧伤,听着听着竟觉着好似人的一生,历经阴晴圆缺。听着落儿若有若无的歌声,我靠在角落中假寐,脑海中闪现着与胤禩的点点滴滴,兴奋的、开心的、委屈的、幸福的……
嘴角不由地弯起了大大的弧度,掩都掩不住。
胤禩,我是真的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