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走了以后,我便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内,随意拿本书倚在窗边一看就是一天。
只是,有时如果不是水儿或者胤禟来敲门来叫我,我都不知原来天已黑得彻底,书房里早已没有半点光亮。
我知道胤禟,水儿,还有慧姨都很担心我。
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胤禟一下朝就会立刻回来陪着我。悠悠最近也听话了许多,每晚见我从书房里出来便会拿上几张写好的字给我看,比起最先歪歪扭扭的字如今已算是工整了。就连弘蟑也被慧姨教得乖乖的,不吵不闹。
虽然我知道不该让他们为我担心,不应该让他们也来承受我的伤痛,可是我却无法控制自己。
胤祥和初晴陪伴着我成长,陪伴着我在艰难伤痛中挣扎,陪伴着我感受大大小小的幸福,而我却同一时间里失去了他们两个人,失去了我在京城仅剩的朋友。
每每想到我们曾经经历的点点滴滴,想到他们会在夹蜂道一待就是十年,想到这些年他们会过得多么艰辛,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向外涌。
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相信,历史的车轮一直在预定的轨道上缓缓转动着,只是太多的情感让我忘记了已经身在清朝的我也在这个轨道上向前走,只是我却记不清胤禟的轨道会是什么,更不知道我究竟会走向哪条。
我想,这次我是真的要学着接受事实,而不是一味逃避了。不仅仅是胤祥的十年圈禁,还有接下来会发生的二废太子,康熙驾崩,雍正登基……
康熙五十年十二月,弘蟑已经快三岁了,一张小嘴从一睁眼就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让人头疼的很。
这日又是从一大清早开始。
弘蟑歪着头,看着我一派天真,“额娘,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姐姐写完字就回来。”
“那姐姐什么时候能写完?”
“乖,还有半个时辰。”
“额娘半个时辰有多久?”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额娘,很快是多快?”
“行了行了,不许再问了!”
“额娘……”
“都说不许再问了!”
“额娘我想去找姐姐。”
“爱、新、觉、罗、弘、蟑!”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对着他毫无形象可言的大声吼着。
看着还一脸无辜看着我的弘蟑,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小孩子长大了之后都会有让人疯掉的本事,悠悠以前是这样,弘蟑现在也是这样,想着都让人头疼。
从上个月开始,胤禟为悠悠请了一个启蒙老师教她学一些简单的诗词。
本来胤禟与那老师说好一日教两个时辰,我知道后便给她折了个半,说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更何况我已经教她认了不少字,每日学一个时辰也就足够了。
好在我给悠悠折了个半,只是一个时辰,要不然真不知道要被那个小鬼弘蟑缠到什么时候。
等到悠悠和启蒙老师一从书房里出来,我就立刻冲进书房里把门拴上,只觉得耳边一片清静。随意从书架里抽了本书,便走到窗边坐下看了起来。
金色的阳光悄然爬进窗内,先是照亮了书桌,然后明亮了整个房间。
正入迷时,轻轻的叩门声却忽然响起,“福晋,八福晋来了。”
有些诧异的看着门的方向,脑袋里一下子有些转不弯来,郭络罗?荞霜?自从那次当面撕破脸后,我们一向老死不相往来,她怎么会忽然来找我?
有些迟疑的拉开门,不确定的问着同样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水儿,“你刚才说谁来了?”
水儿素来知道我和郭络罗?荞霜的恩怨,如今故作无意的将嘴角努力的向上勾了勾,可是看起来更像是似笑非笑,“八、福、晋。”
还未迈进大堂,便看见中央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修长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看起来还是一如以往的倨傲和倔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不知是因为不甘还是因为脆弱微微有些颤抖。
听闻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熟悉的面孔依旧似月光华,只是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浅笑嫣然,和那泛着幸福的光彩。
微微蹙着的眉头,稍稍抿起的唇都透露着她此时的焦虑担忧。只有那双看向我时依旧不甘而有些愤恨的眼神,才能让我相信站在我面前的真的是郭络罗?荞霜。
静默的大堂内只余下我们二人站在原地静静的对视,谁也不肯先向谁低头,谁也不肯先打破这份诡异的安静。
虽有些不明她这次的来意,但是与她的数次相交中我总是一再退让,却并未换来平静,有的只是越来越多的麻烦。我如今的生活虽然平淡,却过得很是幸福,真的不想再有什么人出来打乱我的生活。
所以,这次我不想再让步。
也不知对视了多久,郭络罗?荞霜才移开目光,用有些僵硬的声音说着,“上个月额娘薨了。”
微微怔了怔,才知晓她说的是良妃,胤禩的生母。
只是,我却有些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向我提起这件事。更何况我与她也一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思量了许久才觉得还是说最普遍的那两个字比较合适,“……节哀。”
接着,又是良久的沉默。我看着摆在角落里的花瓶出神,她则是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不知是哪个丫头撞破了什么,“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我们俩人都回了神,有些不知所措的对视了一眼后便又陷入一片沉默。
“有什么事吗?”最终还是我先沉不住气,只是明明应该理直气壮的是我,却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反倒有些小心翼翼的,让我不免有些懊恼。
“……没什么……我走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我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待在大堂内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出神。
莫非?是因为胤禩?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始终浮现着郭络罗?荞霜说过的话,想来想去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莫非真是为了胤禩?
看着眼前睡得正浓的胤禟,有些犹豫不知应不应该向他问个清楚,却又觉得胤禩的事我似乎不太应该过问,尤其是在胤禟面前。只是,毕竟相识一场,若非发生什么大事郭络罗?荞霜也不会亲自来找我。
一时间,脑袋里好似有许多线缠绕到了一起,怎么理也理不清。
懊恼地闭上眼,想要强迫自己睡觉,静默的房间中却蓦然响起一道慵懒而性感的声音,“想问什么就问吧。”
被他忽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抖,一手抚着胸口有些忿忿的埋怨着,“你居然装睡?”
他睁开眼有些好笑的看着我,“明明是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无辜的人吵醒的,你还赖我?”
看着他讪讪地笑了笑,低头犹豫了一阵不知究竟该不该问,却在抬眸间看到胤禟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似乎正等着我说个清楚明白。
微微思量了一阵,还是决定和他讲清楚,“今天你八嫂来找我了,她有点奇怪。”
“什么叫我八嫂?难道那不是你八嫂吗?”
正正经经的和他讲,他确实一副不放在心上、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有些烦躁,“少扯开话题,我和她不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所以呢?”他依旧痞痞的笑着,一脸的不在意。
“所以她来找我才奇怪啊……你知道原因的,是不是八哥有事?”
“你很在意?”他倏然间翻身而上,月光被他挡住了大半,我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他微微上挑的眼睛,却看不清他的神色,让我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伸出手环住他的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着,“说到底也是相识一场,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可是他如今只是八哥,而在我身边的人却是你,也只有你。”
半晌,却依旧未听到他的回答,让我不禁有些紧张,直到他吻上我的唇并且有愈来愈深的趋势时,我才恍然发觉他是在耍我,想恼却又在他幽深缠绵的吻中渐渐迷失了自己,不可自拔。
缠绵过后他伸出手将我拥在怀里,在我耳边徐徐的说着,“良额娘的死对八哥的打击很大,八哥一连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才出来,如今病得很严重,到现在还在昏迷。”
原来是这样。
过了许久,直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道低沉声音传来,如同一首悠长的古诗,“昏迷的时候……八哥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在那一瞬间我不由一僵,心也变得不知是何滋味。又很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胤禟会不会误会什么,“胤禟……”
他拥着我的手又紧了紧,在我耳边低语,“我都懂……”
康熙五十一年的元宵节,我和水儿,还有慧姨带着悠悠和弘蟑去集市一起去凑热闹。
川流不息的街市上,人来人往连随意走动都有些困难,各种摊铺的小贩争先恐后的叫卖着,道路两旁各种小吃目不暇接,道路路中偶尔也会有调皮的孩童放炮竹。
悠悠和弘蟑两个小鬼一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心一早便不知飞到了哪里,喊也喊不住的四处乱窜,还好水儿和慧姨反应够快急忙便跟了上去他们。
我手里拿着给他们买的糖人、风车、面具,唯有将视线紧紧的放在他们身上,谁知一个转角便再未看见他们的身影,急忙边道歉边挤开身边的人追了过去,却只见到慧姨和水儿焦急的在附近寻找。
四顾周围,目光从不停涌动的人群脸上快速扫过,却始终没看到那两个令我牵挂的身影,心如火燎间扔掉手里的所有东西,不顾一切的跑入人群。
见到相似的孩子便一把拉住,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深深的恐惧由心底蔓延至身体四周,侵蚀着我的灵魂,泪水沿着眼角无声落下,颓然的蹲坐在原地,嘴里呢喃着,“悠悠,弘蟑,悠悠,弘蟑……”
茫然若失间,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如潺潺流水的声音,“歌儿……”
站起来转过身,目光婆娑间我落入一双如罂粟花般的眸子,灯火尽头处立着一个身影,淡若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