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远下楼后，藏身在隐蔽处，暗中窥探酒店后门，久不见穆朗出来，寻思：“这家酒店规模不小，设施应该齐备，正门和电梯里很可能都安装了监控器。来时穆朗不走正门，不乘电梯，离开时从风道逃离，可见他不愿暴露行踪。假如风道直通地下停车场，他这时应该已从别的出口离开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摔死了，或者摔伤了，正趴在地上呻吟呢。哈哈，那就太可笑了。”
过了一会，穆朗仍未现身。
程致远思忖：“他敢跳风道逃生，证明他对酒店内部结构了如指掌，否则就算艺高人胆大，那样做也太冒失了。以他的头脑和武功，怎会摔死自己，我的担心未免多余。”当下返回车站。
站着等车的时候，程致远胸口、肋骨、小腹隐隐作痛，适才与穆朗打斗的场面开始在脑中重播。
他一面琢磨穆朗的招式打法，一面思索穆朗此行的目的，心想：“不久前我刚达到车站，穆朗就及时出现了，证明他一直在暗处盯梢，一路尾随我过来。他很清楚山庄附近部署周密，不适合见面，这里见面才最适合。穆朗说我休学时，十二钦曾在暗中观察过我。穆朗摸清我的行踪，猜到我放假后会去光明山庄，于是提早将见面地点选在酒店天台。我就说嘛，十二钦奉命保护姝儿，绝不会让姝儿一个人去京城。穆朗定是指派余人护送姝儿去京城，他好抽身单独来见我，这家伙的思路倒是很清楚嘛。”想到此节，更不信穆朗会摔死了。
又想：“穆朗之所以行事谨慎，也未必是防范外人，很可能他担心被十二钦的其他人发现。这么说来，他非但没存敌意，反而是为了我好喽。也是，这般大费周章，定然不仅为了见我一面而已，其实见不见我无关紧要，反正他早在暗中见过了，关键是我必须见到他。我见到他，才知道他的厉害，才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嘿，他摸清我的脾气，确信我不会轻易服软，这才一上来以言语威胁，激我向他挑战。噢，他趁机教训我一顿，免得我惹是生非下去，间接给他添麻烦。他这一招实在狡猾，就算姝儿事后知道他打了我，他也可以推说是我先动的手，他只是正当防卫。”想到穆朗鬼点子之多，全不输给杨万仪，当即哑然失笑。
他想得太过投入，茫然不觉间错过一辆公交车。等他想明白了，抬头一看，刚好一辆公交车从远处开来，还以为恰到好处，不由得暗暗欢喜。
上车之后，程致远望着窗外，继续琢磨穆朗的打法：“他招式单一而平庸，身法很显笨拙，不像俊彦那样花样百出，无论什么条件下都能作出反击动作。可是他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中，而且速度之快，劲力之强，即便我用正确部位抵挡，一样会遭受损伤，只是程度略轻一些，所以我根本不敢与他硬碰硬。他化繁为简，以拙制巧，每次出手都能有效打击对手，练到这种程度，实在难得可贵。他究竟是怎样训练的呢？这背后一定付出了极大努力。”
不由得想到程一峰，暗忖：“父亲倘若在世，能打得过穆朗吗？穆朗这样强的抗击打能力，若是正面交手，穆朗无需防御，只需以一招换一招，普通人根本抗不过他。刚才我俩只是切磋武艺，并非性命相搏，穆朗考虑到姝儿，不会真的下狠手。他保留实力，我已如此不敌，何况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抵抗，是否出击，他只凭自己的意愿进攻，以攻为守，甚至只攻不守。该如何破解这门武功，找到他的弱点呢？”
想了一会，方始注意到车上都是怀抱年货、满载而归的叔叔阿姨。
他打量这些人疲倦的表情，不由得怀念起温姝沉静的目光，心下稍感落寞。不过很快离别伤怀的感觉被淡化，继续凝思穆朗的招式。总觉得穆朗掌握了一门大巧若拙的实战技法，看似简单，实则深奥非常，令人望尘莫及，根本无从追赶。
每逢春节前夕，项云都会去悼念程一峰，回来后心情郁郁，很长时间不愿与人说话。瞿燕理解她的心情，春节前一周便来到山庄，帮忙张罗过年事宜。
程致远下车后，走到山庄门外，瞧见庄内一团喜气，不禁感到诧异：“以往都是过年前一天才布置好，怎么今年效率提高了这么多？”
从正门直到主楼，地上铺满新艳的大红地毯，头顶挂着大红灯笼，拉着彩花灯带。他一路观赏，走到主楼，拉门入内。
瞿燕和小阑正在剪窗花，见他进屋，不便起身相迎，但脸上均现出喜色。
俊彦向程致远努了努嘴，问项云：“姑姑，这墨得磨到什么时候，我手都酸了。”
项云道：“再磨一会儿。”说话间迎上前去，拉着程致远到桌台旁，问道：“你看这幅春联大小合适吗，会不会显得太小气了？”
程致远见项云满面喜容，居然还穿着红袄，登时迷糊了，心道：“妈妈不忙了吗？她怎么有时间陪大家做这种无聊的事？她不是最讨厌过年吗，为什么穿上红袄了？”一时间脑子里都是问号。
项云见他一脸呆气，笑问：“你也太认真了，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程致远这才看向春联，道：“大小刚好，不会小气。”
项云含笑盯着春联，道：“我还没写过对联呢，真怕写得不好，被你们文化人笑话。”
程致远疑惑地看向瞿燕，想要得到一个安慰的眼神，不料瞿燕认真在剪窗花，根本不去看他，小阑也是这副表情。
俊彦等他看向自己这边，问道：“放假了吗？”
程致远道：“考试结束了，寒假开始了。”
俊彦道：“那天我和小阑去你学校，看到门口贴着榜单，排名第一那人叫什么来着？”
小阑道：“叫陆子峰。”
俊彦道：“不是吧，我记得是两个字的。”
小阑眼珠一转，想了一下，笑道：“对，第一那人名叫蔚然。”
俊彦笑道：“对，对。”转对程致远道：“兄弟，我俩找了半天才找到你的名字，嘿嘿，你还得努力才行啊。”
程致远听出俊彦在挖苦自己，也不介意，仍疑惑于项云为何突然热衷过年了。
项云对着春联发了一会儿呆，对俊彦道：“拿来。”
俊彦端着砚台走过去，放在春联旁边。
项云从笔架上挑选了一支粗毛笔，蘸墨写出上联，写完笑问：“怎么样？”
程致远端详笔迹，喜道：“笔走龙蛇，大气磅礴。”
项云得到认可，笑着写出下联。
俊彦待她写完，念道：“光风霁月人长久，明德馨香誉满楼。”
程致远颇感意外，笑对俊彦道：“居然没把‘霁’字念成‘齐’字，近来学问大有长进啊。”
俊彦道：“这个字前几天小阑刚教过我。”
程致远问道：“小阑在教你认字？”
俊彦有些不好意思，道：“闲着也是闲着，学点文化打发时间。”
小阑道：“致远哥，俊彦哥还挺聪明呢，一学就会。”
程致远感觉二人过从甚密，喃喃道：“是吗？”转问项云：“姑姑，横批是什么？”
项云拖着长声，边写边道：“太平长安。”
程致远一拍手，赞道：“好啊，愿景长远，寓意深刻，不落俗套。”
项云很是得意，将笔搭在砚台上，道：“晾一晾，墨汁干透了再叫人贴上。”
那边瞿燕和小阑剪完窗花，分付佣人张贴。
小阑将剪刀等物收起，对程致远道：“致远哥，我打算把花圃的名字改了。”
程致远问道：“‘香嗅阁’这名字不好吗？”
小阑道：“很好啊，不过已经用了好多年了，我打算改名叫‘甜蜜花房’。”
程致远想了一下，道：“甜蜜花房，嗯，名字很温馨。”
小阑道：“是啊，香只能嗅，甜蜜就显得丰富很多。”
程致远道：“你改吧，我同意。”
小阑道：“你答应就好。”微笑对佣人道：“把牌匾挂上吧。”
花房初建成时，小阑随便取个名字，后因程致远认为名字不够含蓄，提议以“香嗅”命名，小阑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她这次改名字之前，想起此事，认为须得征求程致远的同意才能改名。
程致远听到小阑对佣人说的话，暗想：“原来牌匾已经做好了。”不禁有股新人胜旧人的感觉，问道：“这名字是你取的吗？”
小阑脸色微变，磕巴一下，道：“是……是我取的。”
项云暗中观察二人表情，道：“致远，你跟我上楼来，有件事我要拜托你帮忙。”
程致远应了一声，跟随项云上三楼。
项云刷指纹进房，直接带程致远去卧室。程致远发现本来摆在神龛里的菩萨不见了，供桌上换成了一块羊脂玉灵牌，牌上刻着“程一峰之位”。
项云道：“拜一拜吧。”
程致远面向灵牌，恭恭敬敬跪下磕头。
项云将他扶起，道：“你父亲……”
程致远打断她话，道：“等会儿再说。”走去先将窗帘拉上。
项云问道：“你知道有人偷窥我们？”
程致远道：“还是小心一点好，万一对方会解读唇语，咱们的秘密就被听去了。”
项云道：“致远，这几天峰哥的灵位会供在这里，陪咱们一起过年。以往我不爱过年，就是想到峰哥孤孤单单的，上次姝儿的话对我很有帮助，为我解开了心结，我现在彻底想开了。”
程致远道：“妈，您还有我啊，咱们没必要总是不愉快。刚才您写对联的时候，我已经看出您释怀了，这样很好。你开开心心的，我看了也喜欢。”
项云道：“一会儿你把指纹录入在系统里，你想祭拜峰哥，自己过来就行，单独的时候，你可以把想说的说出来，峰哥一定喜欢听。”
程致远道：“好。”
项云问道：“姝儿干什么去了？”
程致远道：“她去京城找朋友了。”
项云道：“因为怕见小阑尴尬，所以她才不来过年的，对吧。”
程致远道：“是吧。”
项云道：“姝儿很好，这样的女孩子很难遇到，你可别错过了。”
程致远道：“是，我会好好待她的。”
项云道：“小阑那里你可以放心，她和俊彦相处得很好，都是不上学的孩子，在一起更有共同语言。”
程致远道：“俊彦一直住在这里吗？”
项云道：“是啊，自从你上次离开，俊彦一直和小阑住……楼上楼下。”
程致远心里有点不舒服，问道：“住得那么近，不会不方便吗？”
项云道：“你的意思呢？”
程致远道：“我只是问问。”
项云道：“你放心好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也给瞿姐姐一个交代。”
程致远看向程一峰的灵牌，问道：“在这里供奉父亲，不会被外人看到吗？”
项云道：“不得我的允许，谁都进不来的。”
程致远道：“如果有人用望远镜从外面偷窥，一下就看到了。”
项云道：“这里是三楼，有墙壁挡着，外面看不见。”
程致远问道：“小阑喜欢俊彦吗？”
项云不答，反问：“你喜欢小阑吗？”
程致远道：“我当然喜欢啦。”
项云笑问：“是爱情吗？”
程致远道：“不是爱情，是亲情。”
项云道：“小阑喜欢俊彦，是什么情我也说不准，你自己观察吧。”
程致远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妈，你知道陈雄和华宏社勾结吗？”
项云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程致远将穆朗的话转述给她。项云听完，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程致远问道：“陈阿姨……她还活着吗？”
项云道：“她是给我出过力的，你觉得我会让人碰她吗？”
程致远松了口气，问道：“陈阿姨的儿子呢？”
项云道：“全都平安，放心吧。”
程致远点了点头，上前抱紧项云，道：“妈，谢谢，谢谢你为我做这三件事。”
项云抚摸儿子后颈，微笑道：“你这孩子，跟妈妈客气什么。”感觉程致远用头拱自己，格格一笑，道：“真会撒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