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仿佛两世的隔阂在悠吟声中缓缓打开,展现一个阔绰却昏暗的世界。
李兴华板着脸,仍无法释怀空等半个时辰的愤懑,如果不是易经在场,恐怕立即便要发作。
直到淡淡的血腥味从门里扑面而来,各人的心思才重新回到案件上来。
李兴华拉着门栏,侧身让出通道,对易经道:“易法医,里面应该清理过了。”
这是一处具有园林特色的中式仿古别墅,做旧的石径如五腕海星盘亘在院子中央,海星的“体盘”是一座石基木盖的亭子,腕足般的曲径以石亭为心,朝五向而出,一通大门,左接鱼塘,右连犬舍,侧衔仓储,后入正墅。
其时天晚,夜影绰绰,只觉大器,不见细节。
李兴华越庭而过,在楼墙一摸,灯光大亮,只见霓虹饰于亭间,雅物环绕院内,庭门两侧分立1米高的黄花梨达摩像,庭中有一“六坤古井喷泉”,古香古色,雅致韵美。
古亭左侧是鹅卵石垒砌的鱼塘,各色锦鲤畅游其中,寓意青龙盘水;右侧靠有古木犬舍,暗隐白虎卧木;其后乃是主墅及别院,主墅三层,虽不高仰,却在灯光中甚为阔气,别院不大,却极为精致,一座不大的仓房暗喻墅靠苍山。
易经站在古典的庭院中,回味着贫富贵贱的差异自仿旧的格调与高墅大楼坍塌压体而至,感受着蛮野暗涌的戾气从塘边的血污和犬舍前残断的铁链渗透内心而来。
“长毛狼犬!”易经捻起一撮直硬浓密的长毛,在指尖搓了两下说。
成年长毛狼犬的胸毛长在15厘米以上,表层体毛浓密直硬,密布在体肤上,头、耳、爪、腿的毛发既长且密。
在这缕狗毛旁有一根崩断的铁链,铁链断端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易经若有所思地说:“长毛狼犬身高50—80cm,有发达的肌肉和强壮的骨骼,具备很好的自我防卫能力及平衡稳定的神经系统,具有绝对无私的奉献精神和超强搏杀的战斗本能。”
在足迹灯的强光中,一排兽印从犬舍延伸到石亭边,初时急促,而后奔长,最后遁于无形。
易经在犬舍前粗略地数着狼犬的足印,说道:“狼犬在犬舍前用力纵越了3-4次,其中两次后腿着地,前腿扬起,终于挣脱了锁链。”
“这么粗的链子都能扯断?”李兴华背着双手,俯视地上那根离断的铁链,“这畜生的力气是有多大!听说十几棒子才把它撂倒。”
易经计算了狼犬前后脚印的距离,“扑腾起来前爪搭上我的肩膀是没有问题的。死者身高172cm,颈部受到犬齿撕咬,颈部血管破裂导致失血性休克致死。”
他沿着狼犬的足迹走进院子中间的古亭,做出抵抗的动作说:“死者曾站在亭子里面,听狼犬叫的凶,犹豫返回别墅,还是径直出门去,狼犬将死者的停留视为挑衅,疯狂地在犬舍前折腾吠叫,直到扯断铁链,冲进亭子。”
易经端望着亭子中间的“六坤古井喷泉”说:“景观喷泉的水自循环,其中血性液体的密度代表了他们在这里搏斗的强度和时间。”
“死者没想到狼犬会挣脱锁链,所以被偷袭了。”虽然李兴华极力掩饰,其语调仍然透露出恐惧。
对自然和野兽的畏惧感随着优胜劣汰的基因信息从远古遗传至今,无人能够不因之动容。
“但狗主人知道!”易经做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怪相说:“这条狗链的磨损度很低,成色很新,狗主人应该才换的新狗链。”
李兴华惊叹一声,从古亭跟前返回犬舍,仔细打量那根断裂的狗链。“成色至少9成新,但还得向狗主人核实。”他想了一下又说:“现在的商品全是偷工减料,换做20年前的铁链子,别说一条狼狗,就是十条大狗也挣不开。”
“死者想向别墅跑,却被狗咬住了左臂,他回身用右拳打狗,被狼狗将左臂皮肉撕扯下来,喷溅的血液染红了泉水。他想从古亭的围栏翻出去,却被狼狗叼住了小腿,摔在亭子外面的地上,狼狗也跟着跑了出去,一口撕咬在他的左颈上。死者吃痛,向鱼塘边上爬去,那里有一些块头较大的鹅卵石,可以用来击打狼狗,但他受到致命伤害,在与狼狗渐进性地争斗中失去了意识。”
易经来到鱼塘边上,望着水里悠然自得的鱼,慢慢转过身,望着李兴华微显发福的身体问:“死者与狗主人是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狗主人正在派出所录笔录。”李兴华知道大概案情,“他们中午同学聚会一起喝了酒的,死者喝的有些多,就被狗主人带到这里休息,期间狗主人有事出门,留下死者一人在别墅里睡觉,应该是晚上6点多发的案子。”
“左右邻居家都没人。”他指了指门外面,“反倒是对面人家听见这里狗叫的凶,那时大概是晚上6点左右。不过别墅区大狗常见,狗吠更常见,便没过多理会。”
“那他听见有人呼救了吗,或者喊叫什么的?”易经问。
“马路对面那家是个老头,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李兴华两手一摊,无奈地道:“反正他坚信自己听到了狗叫,但没有听到人声。”
“狗主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易经把口罩往下拉了少许,沁凉的空气令人为之一振。
“狗主人4点23分出门,7点16分回来,时间是确定的,调取了别墅区门岗的视频。”李兴华压凑到易经近侧,压低声调说:“狗主人的老子是厅官,外出应酬总有些原因,可以理解。”他环顾左右,又说:“易法医,现场这块过细点,这事后期还不是花钱消灾,出多出少的区别。”
易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又问:“同样是喝酒,怎么一个喝的酩酊大醉,一个还能开车出门?”
李兴华闻言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但分明有些不屑,道:“他们几个同学聚餐,其他人已经联系过了,说狗主人很少饮酒,但他出手阔绰,聚餐时带了挺多好酒,又是白的,又是红的,而死者非常嗜酒,贪杯了,还不是鸟为食亡。”
易经问:“喝了哪些酒?酒瓶子还在吗?理化排除一下毒物成分。”
“哎呦,易大法医啊——”李兴华长叹一声:“那可不在了,都被酒楼清理了!再说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喝了一些,也都没有出现什么毛病。”
他一边叹息,一边摇头道:“晚上加班,还得兼顾现场,明天还得加班!我这白班变夜班,连续加班,这个案子搞的人焦头烂额!”
稍晚,楚河汉街,功宴私房菜。
这是一处不大的小院,闹中取静,屏蔽了外市的喧嚣,五彩的霓虹灯衔接着夜色,兼顾明亮,把院落烘托地宛如世外之境。
院子正中有一颗两百多年的老树,蜿蜒的枯枝上挂着大红色灯笼,灯纸上用隶书纵描“功宴”二字。灯笼正下方是一套刺猬紫檀象头餐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中式菜肴:红烧狮子头、辣子鸡、参鸡汤、糖醋排骨、红烧鲈鱼、凉拌秋葵……
“长江客船沉没事件,调查进展的顺利吗?”周文书背靠老树而作,背脊挺得笔直,微施发蜡的黑发鬈曲整齐。
周文书的左手边坐着一位年轻人,穿着海蓝色羊毛衫,戴着金丝镶边的眼镜,白嫩的皮肤在灯光下晶莹剔透,脸上带着浅浅地微笑,眼神显得老成持重。
他半弓着腰,为周文书舀了一勺参鸡汤,回答说:“从中国科学院上海光机所强场激光物理重点实验室借调过来一台UTI-反物质检测仪,基本确定长江沉船事故的主要原因是不明原因的正、反物质湮灭现象。”
周文书的脸色一凝,扬起的汤勺在唇前二寸处停住了,狐疑地看着前者。“湮灭?”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金丝眼镜见周文书接受不了,改变了肯定的语气,解释说:“1g反物质湮灭产生的能量约为20-30千吨TNT,两倍于广岛原子弹爆炸所产生的能量。”
周文书把鸡汤送进嘴里,顺着“金丝眼镜”的思路分析说:“你的意思是消失的客船在湮灭反应中消失了?”
“金丝眼镜”的笑意不见微澜,“如果以排除法来看的话,这或许是必然的结果。”
“可1g反物质就能产生那么巨大的能量,一艘客船在湮灭反应中释放的能量岂不会把武汉市夷为平地?”周文书取了一页纸巾拭干唇角的油渍质疑道。
金丝眼镜垂下目光,一边整理着餐巾,一边回答说:“地球上发生的湮灭反应的程度,并不取决于物质的质量,而是由反物质的质量决定的。”他为周文书浅斟半杯红酒,继续解释说:“我在长江事发地点连续3个月进行了介子指数、光子密度等指标的监测,发现高能光子的衰减跨度不太大,分析参加湮灭反应的反物质数量并不多,无法将整艘客船全部湮灭。客船的消失应该与湮灭反应的衍生反应有关,同时消失的,还有一些长江水和鱼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