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格外的凉,君铃仰面躺下来,摩挲着平淡无奇的黑色钱袋。月亮格外靠近她,仿佛深吸一口气就能把它吸进腹中一样。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月亮也是这么近这么圆,影姨的钱袋也是这样黑乌乌胖鼓鼓,懒得绣上一个图案。
影姨喜欢把钱袋藏在梳妆台后面的小格子里,自以为没人能发现。殊不知早就被君铃和君兰寻出来,刚在集市里逛了小半个时辰,她们就被影姨一手一个揪着耳朵捉住。
“翅膀硬了!”影姨把钱袋扣过来,抖了抖,一颗铜板都没有跳出来,气道:“钱呢,买什么去了?”
君铃和君兰一脸无辜,背着手齐齐摇头。
影姨把君铃的手掰开来,没有东西,又把君兰的手掰开来,也没有东西。“跟我猜谜是吧?”影姨咬牙切齿地围着她俩转圈,在君兰身边停下。
君兰瞅着脚尖,假装没听见。
“自己拿出来!”影姨施压呵斥。
君兰被吓得一抖,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轻轻从衣领里掏出一块系了红绳的玉佩,嚅喏:“就是这个。”
“不许给她!”君铃大怒,扑上去抢,却没有影姨手快。
是了,那时候她们还都是小萝卜头,就算蹦起来也只能够到影姨的肩膀。
当影姨把玉佩举过头顶,对着月光看成色。任君铃怎么跳也够不着,反而被影姨一抬手按住头顶。
“你的呢?”影姨问。
“就这一块,还我!”君铃徒劳地挥舞小短胳膊。
“五十两,就买了这一块?”影姨才不信君铃,偷钱袋的事百分百就是她的馊主意,因而转向君兰确认,“真的?”
“就一块。”君兰点点头,“卖东西的大叔说,这个值一百两,看我们是孩子,所以半价……”
“一百两?一两都不值的破玩意儿,满大街都是!”影姨几乎尖叫起来,把玉佩往腰间一挂,破口大骂。
玉佩晃来晃去,好像随时都会飞出去一样。其实影姨的话是有点夸大的,后来君铃在乌镇找人鉴定的时候,证明这块玉佩的价值三两左右。
“这是我们的零花钱!”那时的君铃还不知道五十两可以买下多少东西,理直气壮地顶嘴。
“你们的零花钱由我保存!死丫头,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呢!”影姨一手拉一个往集市里面赶,“走,跟我把钱要回来去!”边走还边嘟囔着,“真是都不让人省心。”
买玉佩的小贩得了那么大一笔钱,哪里还会留在原地等你找回来?早就溜没影了。
等到集市都散了也没寻到人,影姨的心情越发恶劣,不停地训她们:“叫你们不要乱买东西,非不听!”
君兰咬着唇,乖乖地挨骂,她一贯是听话的好宝宝。
但君铃不一样,挨训的话听多了就非得顶回去:“你凶什么凶,大不了我寻个人给你偷回来便是。”
啪——“偷?还偷?你偷上瘾了是不是!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影姨向来都只是敲敲脑门揪揪耳朵,这次竟甩耳光。
君铃捂着脸眼中蒙上一层水雾,自尊心被打得稀碎。
“别打她,别打她。”君兰吓哭了,抱着影姨的胳膊嚷。
“要你管,叛徒!”君铃狠狠地推了君兰,转身就跑。
“死丫头你回来!”影姨生怕她跑丢了,捉小鸡似的提起来夹在怀里。君铃拳打脚踢地挣扎,就差用牙咬了。
混乱中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裂成两半,君兰的眼泪也滚落下来,滴在破碎的玉佩上。
“别哭了别哭了,影姨错了行不行。”影姨被君兰梨花带雨哭得心软,放下身段求和解,“这次是被人骗,下次就是被人拐。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知不知道?”
和解的时候往往就是心灵最脆弱的瞬间,君铃抱着影姨的脖子,头伏在她的肩膀上,哇地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不过她和影姨在意的重点不一样:“你居然打我……”
“不打了不打了,以后再也不打你们了好不好?”影姨拍着君铃一抽一抽的后背,低声叹了句,“倔驴。”
第二天早上,君铃和君兰的枕边各多了半块玉佩,影姨为它们重新打磨穿孔,非但没了残缺的尖锐,反而圆润得有几分可爱。
君铃和君兰各自拿了自己喜欢的一块,挂在脖子上。圆滚滚的半块玉佩能分能合,合上不难看,分了不扎手。
也许这也是影姨的心愿吧。
思绪飘得很远,往事伴着月光仿佛一幕幕戏剧在君铃脑海中展开。那些记忆中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想象力会自然而然地填补上去,晋升为记忆的一部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六岁,七岁还是八岁?依稀记得在那之后不久,她们被左护法送入祭司殿,丢进了密密麻麻的幽蓝虫窟。
沙沙,屋顶缝隙间的摇曳的小草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与记忆中的毒虫声重合起来。君铃从浅眠中惊醒,看清是谁后又懒洋洋地躺下:“你怎么又上来了?”
“在上面吹风比较舒服?”执锋反问,坐在她身旁。
“要你管。”君铃闭着眼,月光不像阳光那样给人以明显的暖意,但她总能想象出一条鹅毛一样白绒绒的大被子盖在这片土地上。盖在她和执锋身上。
“我不管你,但我向你取取经总是可以的吧?”执锋说,“跟你说个挺巧的事儿,我和宸若也打算去皎国转转。”
“什么?”君铃反弹一样坐起来。
“我们同路。”执锋有点得意和沾沾自喜。
“那也不能同行。”君铃皱着眉急促地说。
得意与喜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转化成隐隐的怒气。执锋舔舔嘴唇,心中模拟出无数个理由,一定要说服她:“你武功高,医术好,对皎国知根知底,我们聘请你当向导怎么样?”
“不行!什么知根知底,我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还能对谁知根知底?”君铃的情绪很低落,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及腰的长发散下来,挡住她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