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家有间在江边的别院,这院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个极高的阁楼,名曰摘星楼。
尚洛素特地命人制了些时令花馔,还备了京城最有名的酒姬所酿的花白清酒。这只是私宴,拢共就五人:竹恣安、尚洛素、其兄长尚洛景、竹霓和竹岁,竹岁和竹霓只是丫头,但竹恣安对她们极好,并且竹恣安并不是特别喜欢别人伺候,几人从小相处时,别的侍女一律避退,惟留她二人,其实,竹恣安的母亲曾提要将她二人收做义女,但二人均婉拒。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都是平起平坐的。
竹恣安的母亲是关氏菊家的嫡长女,有那么一层亲缘。都是自家人,就更也没什么好拘束的了。阁楼上铺了一层纯白狐皮毯,竹恣安盘腿而坐,拈起一块花糕,笑道:“现在的时节蟹正肥,想着洛素怎么也得给我备一些,到这却让我好生失望了。”
尚洛景道:“明晚宫中的中秋晚宴还不够你吃的?螃蟹什么时候都可以吃,这花馔过了时节可不是想吃就能吃的。”
尚洛素接过侍女奉上的菊花粥,嗔怪道:“听闻竹姐姐前几日身子不大好,还这么不注意身子,就猜到姐姐想要吃那些荤腥冷物,所以我特特令人准备的。”
竹霓用小勺将桂花酱舀出盛放在糕点上,白玉的瓷碟,小巧的糕点,再配上黄湛湛的桂花酱,当真是好看极了。
竹岁吃了好几块糕点,才接嘴地:“那可不是,小姐在家硬是老太太拦着,这一出来,也只能靠尚小姐和竹霓看着一二了,连我都拦不住呢。”
尚洛景笑道:“岁岁都拦不住,可就更别提我了。”
竹恣安笑骂:“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五人吃酒闲聊,好不风雅,近了黄昏,均有几分醉意。
竹恣安拿了个缠枝牡丹金纹白瓷酒杯,倚在朱红色的阁柱子上,远眺江景。
天空被染成了极为艳丽的红色,浓浅不一层层过渡,到了远处只剩下一片浓烈得仿佛要溢出来的金红,江水粼粼,被染成了红色,江边几片落尽了叶子的树林,点点褐色疏疏朗朗,江上有一叶小舟,看不清撑船人,均成了黑色剪影,时不时还有几只晚归的倦鸟,黑色的羽毛仿佛镶了金边,一掠而去。
竹恣安一时心中欢喜,也舍不得回头,当她再回头时,却发现尚洛素和竹岁皆醉得迷迷糊糊,一人趴在桌几上,另一人趴在地上,倒是竹霓没有怎么醉,几人今晚本就准备歇在别苑,自然就毫无顾忌地喝。竹恣安传侍女将尚洛素搀扶回了房间,竹霓将竹岁带回了房间。
尚洛景举起酒杯,笑道:“她们酒量也太差了些。”
竹恣安漫不经心地将酒杯放回桌子,拿起团扇,遮住了半张脸:“我们两个老妖怪怎么好意思跟她们那些娇嫩的小姑娘比?”
尚洛景叹口气,只说:“这么算算,你今年实际也不过26岁吧?”尚洛景和竹恣安在现代也是表亲,竹恣安穿越之前不过16岁,到这里也有十年了。
竹恣安面对夕阳,眸子仿佛有光,睫毛都成了金色,她念了句词:“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尚洛景叹道:“可我终归是不甘心的。”
竹恣安好似又笑意盈盈,又好似冷得很:“我警告过你很多遍,不要搞什么推动历史的东西,你送来的那些水彩白纸,是你答应我,不会往外传,我才收下的!来了,就安安分分的。”她起身,想要下楼。
“那你又为何对岁岁和竹霓如此好?”
“她们值得。”对,其实也就是因为她们值得被如此对待。
尚洛景低低笑了一声。
她很怕吧。
他们死了一睁眼就来到这个地方,就变成了襁褓中初生的婴儿。
她始终是害怕的,怕占了人家的位置。害了人家的家人,破了这世界的历史轨迹。
她只对旁边那两个婢女拼命的好,因为她不可能对人人都好,让人人都平等。
可笑,那么多贤者都未曾可以改变的制度,哪是说变就变的过家家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