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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刚好遇见你

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缘起,相识是缘续,重逢是缘定。

不可复制的相遇

门卫的几位师傅都对我记忆深刻,因为年初的时候新订的期刊少了几期,我没少去门卫查问。几位师傅也是新近应聘来的,对校园和职工的情况都不熟悉,错分错发的情况也在所难免。虽然最后也没能把丢失的期刊补齐只好不了了之,可是像我这样认真的脾气肯定要招人厌烦。最近几天我的报纸突然又多出一份,我把它们挑出来准备还回去,毕竟谁少了报纸也不会高兴。李师傅又来我办公室送报纸,我便拿出报纸来说明此事。不想李师傅笑笑说,这一份报纸是新近赠阅的,没有人订,我们一致同意送给你。听他这么说我更好奇,问,为什么偏偏给我看?我以为他们是想为我丢失的期刊做出补救,没承想,李师傅的想法既简单又令我小有感动,他淡淡地说,因为我们知道你爱看书写文章啊。

单位做保洁的大姐是附近村里的农民,干活很仔细,见人就笑笑,只是不爱说话。刚开始是我想偷懒,借她拖楼道的排拖来拖我的办公室。因为办公楼尚未交工,我们都是临时借用教学楼的大教室办公,小拖把费时费事还拖不干净。大姐很热情,说:“你甭管了,我一会儿拖完楼道就去。”我本没打算要她帮我,可她却执意不让我动手。我心中自是过意不去,便停下手上的工作,站起来和她攀谈,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熟悉起来。她和她的爱人都在种地之余外出做工,尽管身体时常小伤小痛,血压也高心脏也略有毛病,可还是不愿意停下来歇息,想在有能力的时候为家为儿女再多尽一份力。我很理解她同情她,因为我的母亲和姐姐们也都经历过这样的生活。有时候同事们家有喜事送来的花生、瓜子和喜糖,我都会为她留着。大姐和我成了朋友,她会惦记着我办公室的卫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主动来帮我拖一次地。

隔壁单元住着一对老夫妻,他们从乡下进城来为儿子看房子。两个人整日无事可做,就在楼下的空地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园,精耕细作,一畦畦油麦和生菜,郁郁葱葱,绿得可爱。因为年龄的差距,我与他们从未有过交谈,但从他们看人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们心地善良,禀性敦厚,是值得尊敬和亲近的老人。暑假里母亲来我这里小住,上楼下楼的经常见面,年龄又相近,母亲就和那位阿姨有了认识。从母亲那里我才得知,叔叔和阿姨都是退休教师。我从心中对他们更多了一份敬重。想一想,难怪他们对待菜园都那样认真仔细,只有一生甘于奉献的园丁才能做到这样的默默无闻和兢兢业业吧。

还有一位朋友的母亲也在关注着我,她也是一位老师。我们从未谋面,她只知道我的名字,开始并不晓得我和她的孩子是朋友。每每在报刊上读到我的散文,她都在感动之余,为我的文章写出评语。那评语从字词、语句到写作手法,写得中肯、细致,就像批改学生的作文。这种关怀通过朋友的传递,令我倍感温暖。我想找一天去拜访她,当面聆听她的教诲。我还要告诉她,她让我想起了那么多喜欢我关心我的老师,直到今天,我没有忘记他们的爱,我深怀一颗感激的心。

守菜摊的大妹子对顾客是有求必应,她为自己取了个绰号叫“温柔派”,可是教训起不着调的老公来一点也不见她温柔的作风。那天我正在她的菜摊挑菜,她在电话里想叫回打麻将的男人去为饭店里送菜。天已经黑下来了,饭店肯定等着急用,可她的老公却正在兴头上不愿回来。“温柔派”撂下电话气得几乎掉下泪来,我正想劝慰,她突然冲我来了一句——戴眼镜的都不是好人!我晓得她是在骂她戴着眼镜假装斯文不干正事的老公。可她的菜摊上只有我一个,况且又戴着眼镜,我一时无语。她望着欲言又止的我,“扑哧”笑了起来。她的笑里还真的藏着难得一见的温柔呢。我知道她们要一年四季凌晨四五点钟赶去菜市场批发,然后一直零散卖到晚上八点多钟,冬九夏伏,一个女人又少了丈夫的帮助,实在不容易。可是她不管多么心烦,都会把摊子上的菜收拾得青青白白,水灵可爱,价格公道合理,生意好得出奇。几年下来,大妹子熬花了眼,不得已买了副廉价的花镜。我郑重地问她,怎么,你也不当好人了?她想起前面的故事,咯咯地笑个不停。

其实生活的内容不外乎这些平凡的相遇,平常的人和平淡的事。每一次相遇都不可复制,都有其独到的美,我们要学会珍惜和善待。朋友曾经写过一句话:想一想,曾在彼此的生命里留痕,是一件很美的事。那些握过的手,读过的书,听过的歌,打过的电话,伤感和幸福,比时光还永恒。

只为今生

第一次读到他的诗,心就被一击而中。第二次遇到他的诗,心还在隐然作痛。细细读来,字字皆是沁在心壁上的血珠儿。他有着怎样的身世和爱情,才煅造出如此缠绵悱恻而又空灵绝尘的文字?

他出生在南藏错那宗的一个牧民家庭,自小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他每天在蓝得透明的天空下唱歌,在青得逼眼的草地上牧羊,在明澈的小溪边与伙伴们嬉戏。每到夜晚他都会对着满天的星星许下心愿,他想象着那个在草原深处等待着他的美丽姑娘。他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他将牵着她的手,在圣洁的雪山下相亲相爱度过一生。

这个奢侈的美梦在他十五岁时戛然而止。藏王派人闯进他的家里,不顾他父母的哀求和哭泣,径直将他带进了拉萨的布达拉宫。他不喜欢那高大阴暗的宫殿,他不喜欢那戒规森严的守卫,他更不喜欢那冷漠桎梏的律条。然而他望不见家乡,望不见雪山,望不见青翠的草原,望不见父母送别时虔敬的容颜。一颗少年驿动的心就这般被生生地套牢了宗教的枷锁,充栋的经卷深掩着一声声叹息,经年累月,盲窗上紧贴着迷茫凄苦的双眼。

贺臣来了,珍宝来了,雪原上万千子民一路长揖身披着山水风尘来到了他的面前。在至高无上的庙堂里,僧众和信徒对着他一次次顶礼膜拜,只为了换取头顶上轻轻地划过他的指尖。他成了通天的活佛,俯视着香火缭绕的人间。他开始劝说着自己接受这样的安排,他试想着用双手给僧徒们带来幸福的生活,因为他知道那位渐行渐远的姑娘也一定能领受到他的恩惠。可是他却惊讶地发现,他并不能听命于如来,他甚至都不能听命于自己,他端坐上了藏权争夺的风口浪尖,他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他看到了在道貌岸然的礼仪和训教背后,权贵之间争权夺利的凶险阴谋,教派之间有我无他的生死搏杀以及不择手段地聚富敛财、骄奢淫逸的丑行恶迹……他失望,他憎恶,他愤怒。他对这生活心凉如水,心死成灰。他需要阳光,他需要逃避,他需要自由,他需要解脱。

趁着苍茫夜色他潜行出宫,混迹在拉萨街头。他流连酒肆,纵酒欢歌,那压抑在心狱里的诗情,碎裂、涌动、聚合,一瞬间化成最动人的情歌喷薄而出。从拉萨到每一个偏远的牧区,在渴望爱情的青年男女的口中传唱。这时他遇到了美丽多情的少女仁珍翁姆。她唱着他的情歌一路来到他的身边,在她动人的歌声中,他像一位失去母亲的孩子,哭泣着倒在她飘香的裙裾里。她爱他少年英俊,她爱他风流倜傥,她爱他才华横溢。他们夜夜缱绻,只盼望地久天长。他懂得他应该做出选择,可是他却又无从选择,他不能给她一世的陪伴,能给的只是这通宵达旦的纠缠,然后在黎明到来之前分手,然后再期盼着黑夜降临。

没有人知道这位醉卧市井的浪荡诗人便是独居尊位、宣教弘法、享有至高无上权力与荣誉的活佛。他白日在佛国,夜晚在尘世,时而圣人,时而俗子,他穿行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缘,他享受着短暂的激情与欢愉,他苦闷白昼太长,他惶恐夜色太浅,他的身心惊异奇妙地出现在宗教与爱情的两极,在黑白交错的时空里一次次融合,一次次裂变。

是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让苦难尾随而来,藏王对他实施了类似囚禁式的保护和看管。在不见日月的高墙内,他滴血研墨,和泪吟诗,向往着自由和爱情。他的诗句随着白云飘过一座座雪山,像露珠滴落到草叶花尖。风中吟咏的牧人们在歌中懂得了他的心,他们崇敬他,爱戴他,因为他们从未见识过如此贴近人心如此多情的神佛。

身处政教矛盾斗争的旋涡中,注定在灾难中沉沦。蒙藏之战爆发,拉藏汗与藏王刀枪相见,最终藏王被俘,押至堆龙德庆的朗孜村斩首示众。身为藏王的政权傀儡,他被无情地推上了审判席。作为拉藏汗眼中必须拔除的一颗棋子,他被卷进了藏王勾结准噶尔人反叛朝廷的流言。更由于他沉湎酒色,不守戒律清规,拉藏汗一封朝奏,将其废黜,递解京师。自此去关隘万重,自此去山高水远,情人只在梦中,爹娘今生无望。当行至青海湖边,他郁结成疾,愤然长逝。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五岁。

不想要的生活突兀而至,他为此丢失了青春;不想要的生活遽然而去,他为此付出了生命。他是藏传佛教历史上最扑朔迷离的情歌诗人,他的身份是六世达赖,他的名字叫仓央嘉措。

长歌当哭,以高尚的佛旨致信奉爱情的凡身——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餐车上

一九九四年的春天,天气还有些冷。一列始发于石家庄开往长春的列车,在驶近天津的时候,列车上开始广播:餐车开放了,需要就餐的旅客抓紧时间到餐车就餐。

车窗外,天已经黑下来了。一位年轻人站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夹道里,车门玻璃映照着他几近扭曲的脸。他目送着从他身旁挤过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往餐车方向去了。憔悴的年轻人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从他上车到现在他已经足足站了五个小时。车厢里人满员了,过道里也被塞得严严实实。他的两条腿交替支撑着身体,到这会儿都已麻痹过去,一点儿也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他问过乘务员,知道这次列车驶到他前往的海港城市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也就是说,他要保持这个姿势再站六个多小时,才能从这个铁皮怪物中挣脱出来。他想,我一下车,就要在地上好好地坐上一阵子。可是此刻餐车开放了。

年轻人刚从石家庄的师范大学毕业,这是他第一次出公差。他知道列车上什么东西都贵,更不用说坐在餐车里就餐了。他的脑子里在盘算每天八元钱的出差补助,够不够他到餐车里奢侈一会儿。但是他的两条腿已经妥协了,不由自主地跟着挤过的人群走了进去。他看到餐车上的红椅子时,如同跋涉在沙漠里的人看到一泉清水,一头扎过去坐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十分谨慎地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碟小菜,慢慢地咂着。他希望就这样把时间消磨掉,直至餐车关闭。他心里默默地想,并四处观察,十分担心引起餐车工作人员对他的不满。这时他看见一位年轻的乘务员,脱了制服与两位就餐的乘客坐在一起抽烟,显然他们也只是刚认识的朋友。听了几句话,他就判断出乘务员是一位诚实热情、豪爽义气之人,甚至还有一点儿傻乎乎的劲头儿。在听了两位朋友吹嘘一阵之后,乘务员也开始坦诚相见表露自己。他听见乘务员说,自己家就住在石家庄棉五,歇班时经常到离家很近的师范大学里踢球。这时年轻人反应过来,那所大学不正是自己毕业的学校吗?自己若是跟乘务员一块踢过球就好了,说不定这么诚实又喜欢结交朋友的人能为他在这列拥挤的火车上安排一个座位。这个念头刚一闪现,他还真有些后悔自己早毕业了两年,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乘务员的热情侠义,或许正可被他巧妙地利用一下。

想好之后,他开始假装低头用餐,并用眼睛不断地瞄着那位毫不知情的乘务员。果然十分钟之后,乘务员站起来穿好制服,与两位朋友握手道别,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就在相离两步远的地方,他忽然抬起头来,冲着乘务员热情地招呼:“嘿,哥们儿。”

乘务员一愣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倒不慌不忙,伸出手硬拉着乘务员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说:“你小子不认识我了?真能装。踢球的时候还说火车上有事找你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服务员要了个杯子,为乘务员倒上了一杯啤酒。乘务员推辞说:“我不喝,不能喝,列车上有规定。”乘务员说话的当儿,肯定也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眼前这位不期而遇的朋友。

“少来这套,咱哥们儿都半年多没见了吧,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连喝个啤酒的面子都不给?”自来熟的年轻人将了乘务员一军,话能说到这份儿上,让外人一听就不是一般的关系了。

果然乘务员抵不住朋友的邀请,端起酒来与年轻人一碰干了进去。完后试探着问:“你说踢球的时候?你有多长时间没露面了?”

他是有备而来,自然地说:“我不是毕业了吗?这不给单位出公差。”说着他又给双方斟满了杯。几杯酒下肚,不胜酒力的乘务员打消了初时的顾虑,几乎用不着年轻人再引出什么话题了。年轻人只是随口应和着,对于那个他生活了四年的校园,说上这些不疼不痒的话是准保揭露不了自己底细的。

乘务员像是遇见了多年不见的亲兄弟,又从餐车里要了两瓶啤酒,记在了自己的账上。他关心地问年轻人:“你在几号车厢?”

年轻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双手一摊说:“你们这破车塞这么多人,我哪还有座?”

乘务员立刻内疚起来,好像他的兄弟没买到座号,也是他这当哥的不能原谅的过错。他向年轻人保证说:“兄弟,你只管在餐车里坐着,回头我给你安排一下。”

“你能怎么安排?卧铺也都满了。”年轻人不满地说。

乘务员的内疚又加深了一层。他说:“这你甭管了,卧铺我没有权力,可我保准让你坐着直到下车,这总行了吧。”他仍在担心兄弟会怀疑他的诚意,从兜盖上抽出一支笔,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都留了下来。他站起来说:“我得去转转了,你等我回来。”

果真在餐车关闭之前,乘务员回来了。他领着年轻人转到卧铺车厢里,把年轻人热情地介绍给了卧铺车厢的乘务员,安顿好了他才告别离开。

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四个年头,当年那张字条年轻人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可是在他的心中总有一种歉意挥之不去。年轻人一遍遍回想着自己导演的这场奇遇,也早已把乘务员当成了同在球场上驰骋过的朋友。可他却一直逃避着这位热情侠义的朋友,其实真正逃避的是列车上那个虚伪的自己。有时诱惑其实并不大,只是被贪婪的人偷偷放大在了心里。年轻人不知能否等来再次相见的机会,他只想当着乘务员的面说:“嘿,哥们儿,虽然我们没有真在球场上竞技过,但那一次在善良的赛场上我的确输给了你。”

红红的蝴蝶结

在我家的陈列柜中,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纸盒子。朋友们经常拿它同我开玩笑,料定这其中是我与爱人的情书。其实他们不知道,那里面珍藏的是我的学生毕业前送给我的一份礼物——五十二朵红红的蝴蝶结。

这个故事要从那次歌咏比赛开始。一九九四年九月八日,我作为麻醉一班的班主任,迎来了自全省各地汇集而来的我的五十二名学生,我们组成了一个新的小家庭。这是全省第一个麻醉专业的中专班,学生们中考成绩都相对较高,整体素质也不错,在学校里很快就脱颖而出。当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全部心血都花在了学生们身上。我为他们取得的点滴进步由衷地感到高兴和自豪。可是一个学期下来,在模范班集体评比中,我们班却意外落选了。同学们当时都不能理解,情绪一下子变得消沉起来。

说实话,我也搞不明白,学生们表现得那么出色,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正确的评价。我找到学校主管校长,原来是我们班有一名突患重病的学生,因外出看病耽搁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这样考勤评比上我们班被扣去了太多的分数。这是事实,作为学校工作人员,我确实无话可说。这名学生按照学籍管理的规定,发病时还不到省里注册的最后期限,学校完全可以勒令其退学的。但是我和我的学生们却为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她初次发作的时候,把邻桌的几名女生全都吓哭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在家里还是父母眼中的宝贝,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学生们很快镇定下来,掐人中的,找老师的,整个教室里忙而不乱。我从别的课堂上匆匆赶过来,带着学生们一起去医院。这名学生家里不富裕,在她外出求医的时候,学生们把自己省下的饭费一五一十地凑起来,由我交到她的母亲手里。是这个班集体用爱留住了她,可是我们却因为她丢失了模范班集体称号。

我真不知道如何跟学生们解释,我怕伤了那名女生的心。我恳求主管校长,为了学生们的付出,能不能给他们一纸奖状作为鼓励。当我拿着自己的六十元钱作为学校的奖励和一张盖有学校大印的奖状出现在教室里时,学生们的眼睛都有些湿润。因为他们知道别的班级早已把奖状贴好一星期了。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荣誉,学生们格外珍惜。我懂得他们为了更好地证明自己,干什么事都憋足了劲。在这个时候,学校的歌咏比赛开始了。我为他们选择了一首难度较大的《四渡赤水出奇兵》作为参赛曲目,并且亲自教唱。在大约五分钟的演唱中,有朗诵,有领唱,有男女声分唱和大合唱几种形式,经过半个多月的精雕细刻,学生们比赛前已是抱定了必胜的信心。

那天晚上,在聚光灯下,学生们上台了。当第一排的学生刚刚站定,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每名学生雪白的衬衣领口都系上了鲜红鲜红的蝴蝶结,就像是五十二朵燃烧的小火苗,把我的心也烧得沸腾起来。事后我才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创意,是女生们买来红布一点点裁出来,一针针缝起来的。我在台下激动地观看着他们一丝不苟的演唱,心里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唱起来。他们像是举着一支支火把,带着我也带着他们的心走进了横断山脉,走到了赤水河畔。当他们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台下的学生们又一次长时间欢呼起来。

可是比赛结果又一次令学生们失望了。有一名评委打出太低的分数,说是其中一句唱得不准确。比赛结束了,学生们自发聚集在黑黢黢的操场不肯散去。我怕学生们情绪不稳定,会闹出违犯纪律的事来,就赶去做劝说工作。我告诉学生们,就是因为有一句唱错了,不怨你们,责任全在老师,是我教错了,你们的表现是今天晚上最好的,成绩什么也说明不了,送给你们的掌声是最多的。学生们一声也不吭,我听到有的女生在哽咽着哭泣。

秋天的夜风很凉,他们都穿着薄薄的衬衣。我实在说不出其他能让他们稍感安慰的话,只好脱去外套默默地陪他们站着。当一切安静下来,我听到学生们在跟我说对不起,在问我心情是不是好受了。原来他们是怕我承受不起,才来集体安慰我的。我的鼻子一酸,趁着夜色把泪擦掉。孩子们真是懂事了,有了上次的事,他们既怕老师委屈,又怕让老师为难。

时间一晃就到了学生们下去实习的时候。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学生们从我家炒好了菜,分盛到他们的饭盆里,端到教室里拼成了五大桌。他们像兄弟姐妹那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团团坐下来,然后都把眼睛对准了我说,老师,给我们唱个歌吧。

我说,好吧,你们愿意听,我就给你们唱。你们是我大学毕业后带的第一班学生,可是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这两年多也没能教会你们更多的东西,我很惭愧,那就给你们唱个歌吧,希望你们永远记着我。我开始唱起来,是那首《相见时难别亦难》。

当我唱到“相见难,别亦难”时,我实在唱不下去了。我的学生们,你们说来就来了,说走就走了,只留下老师一个人……整个教室里唏嘘一片。这时,班长和副班长走上前来,递给我一本大大的相册和那个纸盒子。相册里已经装好了他们每人的一张照片,有的在反面还给我写上了临别赠言。我缓缓地打开那个纸盒子,我看到了那五十二朵红红的蝴蝶结,每个蝴蝶结上他们都写了一句话。老师,愿你年轻!老师,祝你幸福!老师,祝你工作顺利!……后面都缀上了他们的名字。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为孩子们的细心,更为孩子们的成长。

转眼间他们毕业十年了,都结婚生子了,都工作繁忙了。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也知道的越来越少了。在共同学习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在他们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至今我还受益。正是有了他们的存在,我才学会了做一名教师,也正是有了他们的目光,我才知道如何去做一名合格的教师。每每想起他们,我都会把盒子搬出来,看看他们写给我的祝福。今天,是我们离别十年的日子,我捧出这红红的蝴蝶结,一个个翻看着并念着学生们的名字,就像他们还坐在座位上听我点名一样——

孩子们,听到了吗?

街头音乐会

早餐儿子想吃天津鼓楼小笼包,我便骑上摩托带他去了那条集贸小街。各色小吃的摊点都还没撤,路边又满满当当地摆开了蔬菜和水果摊儿。赶早市的人们尚未散去,上班的人群陆续涌进小街里来。原来在暑天里,这才是最热闹的时段。

我和儿子刚刚坐定,就听得从小街的一头,于喧闹的人声之上,飘过来一段纯朴清新的音乐,在嘈杂的市井中,缥缈如仙乐一般。

我的视线被它牢牢地牵引着,感觉到它渐渐地离我近了。有一簇人群移过来了,于不息的人流里,像是水面上的一个漩涡,不停地转着,有人离开,又有人迅速聚拢上来。

我细细地分辨着,那高亢哀婉的是锁呐,那低回幽咽的是竹笙。我忽然生出了一缕伤悲,因为我听出那锁呐更像是尖锐的哭喊,而那衬托着的笙音则更像是低回的悲鸣。我在想这奏乐的是何样的人,他们该有着一颗怎样的心啊。

人群裂开一个缺口,他们从中间走了出来。是三个人并排着向前挪步,他们走得很慢,正好与音乐的节奏合拍。他们无不是亦步亦趋地前行,因为他们中的两个都是盲人。走在中间的那位妇女,黑煞的脸膛,神情木然。她的右手中拎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搪瓷缸子,用几根手指分别扯住两位盲人的兜角儿,给他们速度和方向上的提醒。吹锁呐的盲人中等个头儿,圆圆的头脸,鼓着足足的两腮,瞪着两只白眼珠,吹得格外认真卖力。吹笙的盲人则削瘦了许多,微敛着下巴,闭着深深的眼窝儿,陶醉在自己的笙音里。看到不时有人拿了零票走上来,中间的妇女就撒开手,迎上前走两步,给来人深深地鞠上一躬。这时两位盲人自动停下脚,原地不动地吹奏,简直像乖乖听话的孩子。

我找出五元钱来,递到儿子面前,鼓励他走过去做一件善良的小事。儿子的脸“腾”地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竟然害羞地摇了摇头,他不敢去。他的反应令我感到惊讶,很难理解他为何在电脑游戏里纵横无畏,而在现实生活中却表现得如此怯懦。说实话,我走过去的时候也不够从容,可我知道儿子在看着我,我要让他懂得,做一件发自良善之心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我在妇女向我鞠躬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便在她略显迟疑和惊滞的目光里,轻松镇定地往回走。

整个早餐儿子都没说一句话,从他投给我的目光里,我看出他学到了一点东西,但更多的还是疑惑。果然在回家的路上,儿子憋不住问我:“他们靠行乞得来的这点儿钱,够三个人的生活吗?真可怜啊。”他开始为他们的生活担心了。

在我生活的这座小城市,几乎每条街道上都有行乞和骗乞的人,他们或垂着头跪在人来人往的路口,或蜷缩在败絮中坦露着残肢,以病态示人,来讨生活。每次经过,我都会无由地生出些同情,偶尔递些零钱过去,可我知道我无法救助他们,只能由着他们生老病死。儿子的问话我本无法给出答案,可这次与以往有所不同。

我说:“他们不一样,你没有看出来吗?他们不可怜,他们很满足,他们在享受自己的音乐。还有,他们不是在乞讨,他们是在出售自己的音乐。你不觉得这是一场露天音乐会吗?”

儿子听了有一些新奇,他问:“为什么同样的音乐会,票价却不一样呢?还有人一分钱不付?”

我告诉儿子,露天音乐会从来都是这样的,你的心在什么位置,你就会购买什么位置的票,这里不需要检票员,检票员是你自己。

青年理发师

与他相识,是我自己找上门去的。我一向去的理发店由于拆迁已经搬走了,我必须换一家新理发店。我很不喜欢那些装潢精美、写满新潮前卫项目的美发美容厅,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他们根本不以理发为主,那些兼营的东西让我望而却步。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推开他的店门的,他安静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头埋得很低,在认真地看。店里没有一个顾客,他显得十分从容。

他把头抬起来,我才看清他的脸庞。他还非常年轻,至多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他的笑有一些矜持,算是向我打了声招呼。我不爱热闹,只是为了这少有的宁静,我坐在了椅子上。他自然地抖开遮布,围在我的脖子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仿佛早就认识一样。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让我选择了这里,就是因为他在看书。我在学校里工作,现在大部分学生主动学习的能力太差,一有时间就是在校园里追逐打闹,把父母辛苦挣来的钱任意挥霍,他们没有安静地坐下来看书的习惯。所以当我看到他读书的样子,我很惊奇,我感到这太难得了。爱读书的年轻人真是太少了,他应该是一个好青年。

他的手法很轻,每一处的处理都十分仔细。我是近视眼,一摘下眼镜眼前就模糊一片。我干脆闭上眼睛,悠闲地享受着他的服务。我觉得心里轻轻松松,有一种深深的安全感。理完之后,他抚弄着我的衣领问我是不是满意,并把眼镜递到我的手上来。我很满意,愉快地付钱。他按老主顾的价钱收的,好像他清楚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老主顾了。

就像约定好了一样,每隔两周我都去他的店里理发,有时儿子和妻子也陪我一块儿来。时间一长,他的店就成了我们全家人理发的专店。来往的回数多了,我们之间也便有了一些话题。我注意到他放在手边的书除了大部头的武侠小说,还有几本关于家庭和爱情的杂志,这其中也夹杂着一两本《读者》和《青年文摘》之类的期刊。他见我翻看他的书,就腼腆地笑笑说,都是打发工夫的,自己也看,等候的顾客也看。他曾告诉过我,他中学都没有毕业。因为他上学的那个初中不是重点,老师们教学态度也不怎么端正,每年考入高中的人很少。他的功课落下得很多,到后来实在听不进去了,于是他选择了退学,到市里的一所美容美发学校学的理发。如今刚刚学成,在家里亲人们的帮助下开了这间理发店。

有一次我晚上过去理发,见到了他的新婚妻子。与他相比,身材矮了一些,但胖出了不少。从他们俩的言谈话语中,我听出了他们新婚的幸福甜蜜。他的妻子在一家宾馆的餐饮部做服务工作,白天几乎见不到影子,只有到了晚上九点钟以后才能下班回家。我询问他一日三餐如何解决,他淡淡地说自己吃饭没时没点儿,饿了就在街边的小食铺子里买点包子大饼之类的随便应付应付,不愿出门就泡方便面吃。我看他瘦弱的样子,很为他的身体担心。

今年儿子小学毕业后的这个暑假,喜欢上了电脑游戏,每到他的店里去,这也是他俩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回到家儿子上网聊天的时候,加上了他的QQ号码,我知道了他的网名叫“毛毛”。他们都聊些什么,我不太在意,我想也无非是游戏中过关和升级一类的问题。这样的时候,我也会想,就他的年龄来说,充其量也只能算个刚刚长大的孩子。与他同龄的年轻人,整天泡在网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很多,可他却知道通过自己的一门手艺为一个刚刚组建的小家挣得温饱,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劳累了一天之后,抽一点儿时间上网玩一玩,有个消遣,这绝不是什么过错。

接触时间长了,我感觉他对人客气,有礼貌,不是源于他的职业需要,而是他性格当中自然存在的东西。他的哥哥到他店里玩,他们说的都是一家亲人的事。他的姨妈来看望他,嘱咐他别带着感冒强撑着干活,他回话的语气中也带着对姨妈的感激。那是去年春节的前一段时间,正是理发店最忙碌的季节。他患了重感冒,可为了方便工作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衫。他说他有些发烧,整个人晕乎乎的,但他不能停下来歇,因为错过了这一段时间,再想等到这么好的时机就得到明年春节了。他说这些话时,一点儿也没有掩饰想多挣点儿钱的心思,因为店门一开,每天的房租水电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我想象不出生活带给他的压力。

对于他我没有更多的了解,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从未见过有任何表现不良的青年到店里找过他。这说明他交友也很注意,至少表明了他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小伙子。我非常看重这一点儿,不然我早就与他的理发店告别了。除了中学时没能好好学习,我看不出他有别的毛病,如果他是我的学生,我给他的评语就是:懂事,善良,有责任心。

今年入冬以后,我几次去理发,他都是店门紧锁。我十分纳罕,依照他的性格,他不可能舍得丢下这个挣钱的摊子。最近也没有听说他想出去进修学习,那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要知道这新年前后可是他瞅准了挣钱的大好时机呀。

几次碰壁之后,我不得已转投了街对面的理发店。看来这个小伙子与他倒是熟悉,在问过我原来理发的情况后,回给我一声重重的叹息:“我们这个小老乡真是够可怜的了,他关门完全是因为病,毛毛得了白血病。”

毛毛是他的小名。我从椅子上惊跳了起来:“真的?”我当然不相信。

“我们也不愿相信,才检查出来的,现在可能到省里住院去了。从去年他就一直感冒发烧,时断时续,打针吃药从没停过。可能最近实在挺不住了,到医院里一检查,大夫说是血液病,又到省城医院做的复诊,结果还是一个样。说是能够占市里的一个血液病指标,手术费就要十七万,正准备换骨髓呢。他家里那么穷,十七万他上哪里去借呀。”

小伙子说得很详细,我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现在回想一下,的确我每次去理发时,他的小脸都是刷白刷白的,咳嗽好像没间断过。我还只是说他的感冒总这么拉拉扯扯,他倒一点儿也不在意。我真的有一些心疼,替他感到惋惜。

“他爹和他哥都做了骨髓配型,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他媳妇刚怀上了孩子,据医生说最好也要打掉,怕是有遗传……”

小伙子还在为我说着毛毛的情况,可我的眼前只有他那张苍白的脸和两扇紧闭的店门。我这才明白,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平平常常的一个人,无法从根本上拯救于他。一想到他无助地躺在病床上,我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地伤心。他会这样无可奈何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吗?

这个冬天会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个冬天吗?今天是二〇〇八年的第一天,我将新年的祝福送予他吧,无论他身处何方,愿阳光相伴,愿春天相随。

只有您站着

因为我主持校报的编辑工作,所以要经常阅读大量的学生来稿。如今的孩子们愿意用纸笔来表情达意的真是越来越少了,他们写来的东西不是空洞无物,就是杂乱无章,语法的错误,词汇的贫乏,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能正确使用,让人读后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说些什么。来职业学校读书的大都是被重点中学淘汰下来的孩子,如此小的年纪就遭受了生活的挫折,他们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我观察他们的生活,浮燥而又无聊,沉湎于虚拟的网络游戏或唯我独尊的生活假象中,不懂得关爱别人,也不会表达自己,所谓的沟通交流也是夹杂着满嘴的脏话,他们已没有丰富的内心来驱遣文字和语句了。每每此时,我都会为他们年轻的生命感到惋惜。

今天我在翻阅学生稿件的最后,读到了一篇文章《老师,只有您站着》。我的心像是被轻轻触摸了一下,随之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润湿了。文章短短的只有四小段,每一段也不会超过七八十个字,从上课起立到下课铃响,老师站在讲台上讲了一节课,很平常的一件事情。文章的语调平缓,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文章的语意深刻,但在我看来却没有溢美,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平凡的学生想对敬仰的老师说的话。

我平静地守望着这篇文字,脑海中我的老师们一一浮现出来。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许振江老师,是一位刚刚平反恢复工作的“右派”,四十多岁满头皆白。我们可不懂“右派分子”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非常爱护我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前年我们同学几个到村里看望他,一进大门他就喊出了我的名字,让我感觉像回到家里一样。四年级教自然课的柳立稳老师,性格爽直,能说敢干,对待我们好坏分明,在我们眼里她是一位严慈的母亲。提问时由于口音她经常叫错我的名字,可这丝毫不影响我心中对她的爱戴。我在外地上大学时得知,她得乳腺癌去世了。唉,我还没听够她那样叫我,我还想站起来回答她的问题呢。五年级班主任孟宪英老师,在文革中被纠斗,两只脚都被冻掉了脚趾,可他在我的记忆中走路总是那样坚定,每一步都落地有声。他教我们写钢笔字,告诉我们字也是一个人的脸面,要横平竖直,要行得稳站得牢。每一次习字评比,我总是第二名,我不服气去找他讨问原因,他说你的字中规中矩,缺少大气。现在想起来我一点也不心存埋怨,我还想看到他亲手为我写上第二名,让我明白永远有人比我强,我仍需努力。闫双林、崔孟川、彭保吉、祝冬至、陈立起、颉国舜、黄淼良、张俊才、赵维江……师恩难忘啊!

在我们的人生路上有多少名字需要铭记心中,却都被我们一一淡忘了。如果我们都不懂得感恩,又怎么去教会学生心存善良?正是这几行文字,改变了我对学生的看法,对他们无知的责怪,应该像鞭子抽打在我们自己心上。他们心灵中真善美的胚芽,需要用什么来呵护和培育?在我们的冷漠和轻视中,它怎么可能破土成长?是什么让我们变得主观?我们的言行为学生提供了怎样的教育环境?我的泪水中有羞愧,有悸动,更有一份为学生心目中的教师形象而生的感喟。我们心目中的学生和学生心目中的我们,准确地标明了两者的区别,他们有的我们都已经失去。

感谢这几行平静的文字,在这个寂静的上午,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师,他们教会我要做得更好,为了学生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现在我想把这几行普通的文字送给我的老师们,这个迟到的表诉——

上课了,我们全体起立向您表达敬意。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偌大的一个教室里,整整齐齐排列的却都是学生的座位。老师,只有您站着,而您说您的位置只在我们心里。

在您挺身站立的地方,我们看见一棵高大的树,挥动着手臂摇落满树的果子。果子很甜,一直甜到我们心里。

老师,只有您站着。也许您真的累了,也许您真想坐下。但是您没有,因为您知道,只要您坐下,这个世界就少了很多站起来的人。

下课了,我们全体起立向您道声辛苦。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偌大的这个世界里,您的位置会随着我们的心经历我们的一生。可是现在,我们只能目送着您离去的背影,从容地走向下一次站立的地方。

明月照迷途

那是九年前的一个晚上,教室里人声鼎沸,似要把屋顶抬起来。我蓦地推门而进,惊惶失措的孩子们忙乱之中寻找着自己的座位,然后埋下头,偷偷地用眼睛瞄着我。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班,我是他们的新班主任,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没想到班上会乱成这个样子。我注意到教室后面的板报空隙里夹杂着这样的句子:“让美好的青春滚蛋吧”“我爱死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道德是个什么东西”等等。在我的口袋里揣着一张屡教不改的坏学生名单,我相信刚才“嗷嗷”怪叫的学生里面一定包括他们。我只要按着名单一念,他们哪个也难逃我的制裁。

就在我手指触到纸条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了孩子们那惶恐无辜的眼神。我恍然记起了一个人,我改变了主意。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高中分文理班的时候,我被理所当然地划到了文班里,因为我是一名自暴自弃的差等生。新班主任是教数学的杜老师,他长得很干净,课讲得也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再难的问题到了他的手上,都像是一枚蚕茧,任由他顺着一个不起眼的线头儿,毫不费力地一点点儿抽到核里去。当然我只能听个大概而已,我是喜欢他的板书,条分缕析,层次分明。第一次周测成绩,我竟然在满分一百二十分的试卷上拿到了破天荒的四十六分。在讲解完了试卷以后,杜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宣布,由我来担任他的课代表。一百只眼睛齐刷刷对准了我,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眼光,我相信其中除了相同的惊讶也不会发现其他的内容。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直到晚自习收作业时还感到整个人都别别扭扭。我来到杜老师的办公室,把作业放到他的书桌上,然后委婉地就这份我不能胜任的工作提出了辞谢。杜老师一点儿也没吃惊,他用平等的目光看着我,示意我坐到他的床边去。

他拿出我的试卷来,平静地说:“你看你的卷面很漂亮,字写得很工整,虽说题错得不少,但我知道你在心里是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也许过去是你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总是习惯用别人的眼光来判断自己。但是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你能行,我相信你。我看了你其他科目的成绩都还说得过去,只是英语和数学差得有点多,英语我说不好,数学说白了就是你们喜欢玩的过关游戏,哪儿有机关,哪儿有埋伏,哪儿有奖励,只要你把单位换算、公式、辅助线这些知识点掌握了,熟能生巧,我相信没有什么能难住你。”最后他亲切自然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送我出门。带着杜老师的鼓励,我走在静谧的校园里,皎洁的月光铺了一地。我感到自己封闭多年的心门敞开了,有澄明清澈的月光照了进来。

从那时起,我仿佛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冲锋陷阵的魂斗罗战士,跌倒了爬起来,失败了重头来,晚上零点睡觉,凌晨四点起床,我攻克了一道道学习上的难关,到了升入高三的期末考试,我已经跃进到了学校的前五名。杜老师找到我,他问我:“现在你相信你自己了吧,把这股子劲头保持住,大学的大门就在你的眼前。”啊?大学,那是我从未设想过的生活,我甚至都不敢触碰的字眼,两年前别人对我谈到大学,我自己都认为那是天方夜谭,难道我可以创造这样的奇迹?杜老师看着懵懂的我,还是那句话:“努力吧,我相信你。”一年后,我在千军万马之中挤过了独木桥,最令我得意的是我的数学居然考了一个满分。

想到这儿,我缓缓地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我走上讲台,望着五十多双年轻的眼睛,我说:“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从现在起,我们将在一起度过四年美好的时光,我非常珍惜与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希望你们也一样。在我踏进这个教室之前,有很多老师同我讲到了你们曾经犯下的错误,但我认为,那不是你们的错,至少不完全是,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你们怎么做才是对的。我也有过你们这个年龄,我也是从错误中走过来的,我懂得在人生的这个阶段有一个引路人是多么重要,我愿意试着去做好这项工作,你们能帮助我配合我吗?”

我看到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慢慢抬起了头,专注地听我说话。我又说:“我们谁也不能生活在过去,过去的错误不应该左右我们今后的选择,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们生活在一起,让我们共同创建一个新的集体。我相信自己,我更相信你们。”孩子们为我鼓起了掌,我走下讲台,说:“我们的板报是不是应该换换了?”

第二天,教室后面的黑板擦得干干净净,我得知是那几个“坏孩子”主动干的,他们正在为新板报搜集资料。两年后,这个班经过层层推荐,最后被评定为“省级模范班集体”。如今孩子们毕业已经五年了,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了令人满意的成绩。我不断地接到他们的电话,听他们谈工作谈生活,邀请我出席他们的婚礼。

今天晚上我正在读着白云禅师的一则故事。白云禅师回禅房,在门口看到一名年轻人正在他屋里翻箱倒柜找东西。他没做任何声张,耐心地等着年轻人失望地回过头来。就在年轻人怔愣的时候,白云禅师脱下自己的夹袄披在了他的肩上,“夜深了,山风太凉,路上小心冻病了你。”年轻人一句话也没说,拔腿往外走去,快到山门时,白云禅师说:“年轻人,我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山路太黑,我就送你一轮明月吧。”第二天清晨,白云禅师见他的夹袄整齐地叠放在门口,他微微地笑了。

我想起当我从杜老师手里接过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微笑着送我出门的情景。人生不可能只走过光明坦途,当我们一不小心误入了漆黑的迷路,谁是那个送我们一轮明月的人呢?

冯老师

冯老师名叫中华,这个名字很正很大。不过他真的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做人堂堂正气,为人慷慨大气。

冯老师上世纪六十年纪末出身中医世家,祖传中医妇科,在当地声名远播。老家正房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独木的匾额,上面镌着“妇科独步”四个大字,颜体,庄严,底蕴深厚,一看就年代久远。冯家老爷子开门看病,从不区分病家身份,一视同仁。一年四季院子里,寻医问药、求子还愿的乡亲络绎不绝。即便是穷苦乡亲,拿不出看病的钱,冯家老爷子也一样施药周全,且从不上门索债。乡亲们麦秋收获之后,大都来主动奉还。冯老师有一哥哥,高中毕业时考入中医科大学,从此进入了西医领域学习。于是冯老师便成为了继承祖传中医的不二人选。

岂料冯老师无意栖身杏林,喜欢自由生长,他在广袤的田野间练就了一副矫健的体格,奔跑如风,跳脱似兔,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取县城一中,实在出乎家人意料。中学里冯老师不时有惊人一举,尽管文化课成绩相当一般,但并不妨碍许多成绩优秀的同学找他结拜兄弟,那些为好同学担忧成绩下滑的老师也对他暗中侧目。冯老师浑然不知,感觉异常良好,在高二升高三时突发奇想,决定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试水深浅,以利高三毕业时好提前做出应对准备。本来是未雨绸缪的良策,却因前无古人而被师生们看作是一桩蚍蜉撼树的笑谈。然而暑假过后,冯老师以高二学生就考取省师范大学体育系的传闻不胫而走,成了所在中学多年新生开学典礼上校长讲话中必不可少的鸡汤段子,于是冯老师成为众多家长心目中“别人家的孩子”。

冯老师大学期间刻苦训练,比那些开始学习谈恋爱的同学专业课成绩好了很多。他主项选的排球,跟着他的老师在省内南征北战,顺手还拿到了国家二级裁判员的证书。大学顺利毕业,分配回到当地一所中等职业学校做体育教师。该学校地处闹市中心,地面窄仄促狭,仅有一块可怜的灯光篮球场地,由此体育课程的内容即以篮球为主。冯老师面对现实,只好弃长就短,因地制宜搞教学。虽说篮球排球在外行看来同属于球类项目,可是对于内行,这里面的手眼身法步却个个都是大相径庭。这样一来冯老师的业务能力就打了折扣,在同行和领导眼里就从原来的优秀降为了一般。冯老师依旧浑然不知,每天欣喜于自己在篮球方面所取得的进步,并期望以此来证明自己。

如同排球不能很好地向篮球转换一样,冯老师的高智商也没能有效地转变为高情商。冯老师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却没能如愿以偿地走上学校的管理岗位,只是在教学和后勤工作上兜兜转转,每前进一步都有些坎坷,仿佛还要欠上一份人情才行。可是冯老师偏偏是一个最不愿欠人情的脾气,他的情商也决定了在别人面前他弯不下腰来,更是学不会低声下气地说话。

职场不甚得意的冯老师遂转战酒场,开始寄情于酒水之间,并逐渐在酒水之中找回了过去的杀伐决断、翻云覆雨,其中亦不排除他还怀揣曲线救国的私心。谈到饮酒,其实冯老师最初大学期间并无显现这方面的特质,其酒量还经常是其他同学嘲谑的话题。包括同学们在内,一时间也惊诧于冯老师的黑马杀出,其汹汹来势,似可吞天沃日。从此之后,冯老师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以豪饮和喜交朋友而闻名遐迩。冯老师在四十岁后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他痛下决心,再也无意仕途。饮酒只为单纯的饮酒,什么名声和朋友等等,都退居酒后,处于次要位置,自此开启了无功名饮酒的新的旅程。无论同桌为谁,酒一定要喝到尽兴为止。如遇到扫兴之人,一定会从酒友中悄悄拉黑,再不会约酒相见。这便显出他不滥交、不易交的另一面。

提到冯老师热衷约酒算账,必然要提到冯老师的如花美眷。冯老师的爱人李氏,在经济上是冯老师纵情美酒的坚强后盾。李氏专业纺织,曾为市外贸地毯厂技师,可惜工厂经营不善早早破产,李氏无奈成为一枚下岗工人。此时冯家老爷子听从冯老师弟兄劝告,从老家搬迁到了市里,于繁华街道上租赁房屋坐堂开诊。李氏有闲,人又聪慧,便侍奉老爷子左右,照方抓药,里里外外打理,深得老爷子心意。李氏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病患,又利用业余时间报名中医专业和成人专科的学习,再加上冯家老爷子不甘心祖业失传,时常对她面授机宜,李氏便成为冯氏妇科的继承人,在冯家老爷子百年之后,独自支撑起冯氏妇科的大旗,也算是弥补了冯老师没有继承祖业的遗憾。正是有了这层关系,一般情况下,李氏会对冯老师言听计从,手指缝里漏些小钱供他打酒吃吃。

接着说冯老师喝酒。一次去到下边的乡镇,朋友们围桌坐定,互报家门。对面一哥们听到冯老师报出学校名称,便自得地向冯老师炫耀,你们学校冯中华是我好哥们儿,那酒量真不是吹的,怎么样,现在还那么能喝吗?冯老师淡定地听着,一时回忆不起何时何地跟这位哥们儿喝过酒了,在确认真的不认识对方之后,他才回答,哪天你来找我,我让他再给咱摆一桌!酒里日月,壶中乾坤,这同样是一个江湖,连冯老师也没想到,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又是两三代酒友过去了,还能有人记得起他。

冯老师除了爱酒,还有两个爱好。一是赌,冯老师手气极佳,几乎是逢赌必赢,早年在彩票猫腻销售时,他都能抽中一辆山地车。如今超市搞什么有奖活动,他也从不会空手而归。不过他的赌,与其豪饮不同,只能算作怡情小赌,无伤大雅。都说两个地方最能识人,一是酒桌,一是牌桌,恰巧这两张桌子可谓是冯老师最牢不可破的阵地。如果仅此而论,冯老师绝对称得上是人生赢家。冯老师的另一爱好则是没事爱读两段《金瓶梅》。他这套全本《金瓶梅》概不外借,他也从不与别人交流读书心得,偶尔在酒喝到兴高采烈之时想起来,他也只会意味深长地笑笑说,好,真好。

长笑

我有一位同事,姓严,名叫长笑。我猜或许是由于姓氏太过严肃,他的祖辈想在名字上寻求一下平衡吧。

长笑果真长成了一张笑脸。先是一双桃花眼,满目春光,眼角藏着无限的笑意,再配上一张阿凡提似的小嘴,两只嘴角向斜上方翘起,紧紧地抿进胖嘟嘟的脸颊里去。长笑是个亚话痨,只要是有他在的人群,甭愁没有接不上的话题。他的声音很是雷人,再加上他独特的话语习惯,即便是平平淡淡的事到他嘴里也会平添了几分精彩。话多了自然不密,常常讲着讲着就把自己绕了进去,为听众们留下诸多笑柄。但他丝毫没有吸取教训的意思,哪怕是当面遭到人们的嘲弄,依然是痴心不改,我行我素。

长笑是个工作狂。他上学的专业是生物学,可分配到学校之后,由于公共文化课教师缺少,他便成了最好的救火队员。化学、物理、数学,哪门课分配不下去,都由他来适时填补,同事们背后戏称他为“全科教师”。可能是临时性太强,他常常因为备课不够充分,在学生测评时得到低分,从而影响了他的课时津贴,但从来没见他拒接过一项工作。在正常的时间里,除了上课他还要做好班主任工作,到了晚间又是他主动申请的宿管委值班。

长笑有一股子钻劲儿。凡是他爱好上的东西,他就要做到比别人强。最早人们还没有家庭电脑的时候,他就买了一台二手的386,试着用五笔打些东西。当家庭和单位办公都普及了电脑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已经成了无师自通的电脑专家。且是一个随叫随到、妙手回春的热心人。而且他在网络中建立了自己的电脑诊室,帮助很多人解决了难题,为此交下了天南海北的好朋友。他利用假期到一些电脑专卖店里帮忙,到了年终岁尾,老板盘点时就会发现那时段的营业额必会暴涨。早听说有些店要高价聘请他去,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长笑是个邋遢人。一件上衣如果不遭到五人以上的嘲笑,即便脏得发亮他也不主动换洗。有时偶尔看到他穿上一件干净衣裳,就发觉他必会在短时间里没有以往自在洒脱。别人在背后经常善意地笑他,可我听他说过,这样穿着干起活来方便。

你一定以为长笑是个生活中一帆风顺的人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有一个儿子,天生的唇颚裂。孩子打从一周左右开始,直到五岁几乎年年都要动一次手术,有时是一年两次。长笑和他爱人都是普通的职工,从收入上为了给孩子治病几乎是倾其所有。他的儿子名叫严实,这里面也体现了长笑的幽默和乐观。我见到严实的时候,从没发现病的本身和治疗给孩子造成任何心理阴影,我想这也得益于长笑的性格吧。

去年长笑的耳根处长出了一个红枣大小的疙瘩。前几年我们有一位教师因淋巴肿瘤去世,我们都有些为他担心。可他并没有心理负担,在等待北京专家出诊的时间里,照常上课,照常值班,工作一点儿也没耽误。有天我在小区门口遇见他,谈起他诊病的事来,听他的口气,好像看病的人跟他毫无关系。可是去年秋天他联系北京专家为他母亲做膝盖手术时,提前半个月就东西张罗,嘴上都磨脱了一层皮。由此我知道他是个孝子,关心亲人胜过自己。

长笑的故事就讲到这里。我不敢妄断他有这样的心态完全是因为他拥有一个快乐的名字,但我相信这其中必有联系。翻看心理学资料,果然找到一些数据,英国科学家研究表明,当人们听到欢笑、美丽、温暖、健康这些积极的词汇时,身体内的某些细胞就会醒来,此时人的幸福指数便会提升三十至四十个百分点。反之,若是经常听到带有消极色彩的言语,人们就会不自觉地陷入低落的情绪中,长时间会造成烦闷和轻度抑郁。人在一生中听到最多的词汇莫过于自己的名字,所以拥有一个快乐的名字是何其重要。如果你不能改变父母赐给我们的名号,那不妨整理出自己心灵的快乐密码,每天轻轻地呼唤。

给自己一个快乐的名字,来唤醒心中沉睡的幸福。

世上的水皆会重逢

这一片云来自何方?也许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其实我们没必要知道这个答案。你只要注意到云中蕴含了太多的水,所以她才飘动得这般缓慢就足够了。最后她停泊在池塘的上方,那是一方我们童年的池塘。雨开始落下来,在塘面上奏出欢乐的音符……

他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在部队里得到指导员很大的帮助,于是他与指导员成了好兄弟。后来他从别人那里得知,指导员家里很穷,指导员的妹妹随时都面临着辍学的境况。退伍前他偷偷地把自己多年积攒的两千元钱拿出来,由一名战友带到城里汇了过去。收款人正是从未谋面的指导员的妹妹。依照他的设想,他会很快收到指导员妹妹的感谢信。但是事情并没按着他预想的路径发展,辛苦攒下的两千元钱没能换回来一点有关指导员妹妹的消息。在那之后,他与指导员见过几次面,可是指导员对此事依旧只字未提。他本想直接询问,可思来想去还是难以启齿。在关闭嘴巴的同时他感觉对指导员的那一颗坦诚之心也在悄然关闭。他甚至怀疑过帮他汇寄的战友,可是那名战友早在退伍时就失去了联系,他只好将这个疑惑深深埋进心里。

二十年后一封署名“校正”的信件寄到了当地的报社,正是这封信为他揭开了谜底。校正是一名女邮政员的儿子,他有一个姐姐,母子三人仅仅依靠母亲可怜的工资艰苦度日。母亲在临终前拿出被她私自截留的封存了二十多年的汇款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和指导员妹妹的名字。她希望儿子能帮她赎回当年的罪孽,让她的灵魂在天国得到一丝慰藉。校正理解善良的母亲,当年在家庭的重负之下,母亲为了养活姐弟二人已是别无他途。于是他勇敢地写下了这封信,请求报社能帮助他来完成母亲的遗愿。

在报社的努力下,指导员的妹妹找到了。她依靠家里超乎想象的付出读完了中专,成了一名学校的教师。面对着自己迟收了二十多年的一笔汇款,她显得出奇地平静。要知道这样一笔钱,在二十多年前,对于一名来自穷乡僻壤的学生来说,也许就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她可以从容不迫地念完高中,凭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考取一所不错的大学。但是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要与当年资助她的好心人见面。于是他和她见面了,坐在他家的客厅里,兄妹似的安静悠闲地聊着家常,就像是天天见面的一家人。他们共同商定,这两千元钱由她支配,用来资助她学校里家庭贫困的学生。在他们的表情和言语中,没有指责那位邮政员母亲的任何意思,相反他们都对这位母亲的勇敢心怀敬意。当他们得知了这两千元钱的辗转归途,彼此都很欣慰,毕竟在那个年代,它救助了一个苦命的家庭。

在整个故事中,校正始终没有出现,那位善良自省的女邮政员的模样更是不得而知。但是我相信他们肯定相遇过,在一个盈满了水的湖畔或是湖边青草铺遍的小路上……

这一朵云啊,也许从密西西比河上飘来,也许是亚马逊丛林里的宽广沼泽,也许是尼罗河上的热带风吹动了她,也许是恒河边虔诚的诵经声指引着她,地中海的季风吗?也许还有贝加尔湖上寒冷的气流呢。才不管呢,反正她停在了我们童年的池塘上,洒下了一阵轻柔的细雨,水与水就这样又重逢了。赫尔曼·黑塞说过,世界上所有的水都会重逢。所以你切不可以认为,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或许可以不负责任,过了此时此地,它们就会自行销声匿迹。你要记住,世界上所有的水都会重逢,我们的心灵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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