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楼的中央是视野最好的位置,内舱陈设华贵,地板上铺就着暹罗进贡的虎皮。
船舱中间摆放着南海檀木雕刻的太师椅,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舱室的门前,一对铜狮子镇守在两旁,新点的红眼空洞地望着大海。
“你应该下船了,很快就要到海疆的边际了。”
“楚国人很快会发现我们的!那时候你再独乘小舟而走,就可能会被扣下当人质。”
桂王故作忧虑地说道。
他右手轻扶在泸定王的肩头,双目满是担心地望着他。
毕竟,当战争打起来之时,场面谁都控制不住。
一国之皇子被敌军捕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况且,你不该来这么远的地方,母后需要你!”
桂王怕自己说服的力度还不够,进而补充道。
不给泸定王更多的反驳时间,桂王示意手下安排军士护送泸定王回国。
“他们发现与否,并不重要,就算是发现了,他们也会当没看见。”
“夹在强国之间,除了装聋作哑,区区小国没得选择。”
“这就是弱小者的命运。”
泸定王近乎嘲笑般地露出了笑容。
海上,军舰摆成统一整齐的阵势,将最庞大的那一艘主舰保卫似的围在正中央。
靠前有一搜小舰艇在前方开路,后方整齐并排着三艘压后,整个队列阵型如同一支冲波的羽箭一般。
整个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前方进发,船舰两侧“哗啦啦”地排开海水,黑压压的一片。
主舰上,泸定王矮小的身躯努力地够直着,勉强能将头伸过栏杆。
他垫着脚,双手扶着栏杆遥望着无际大海的左侧,脸上露出了同情和怜悯。
这场压倒性的战争,该忧虑的,怎么都不是自己这一边吧。
“但是,你不该在船上!不该……”
桂王没有心情理会身边弟弟的忧郁,他直接地说道。
“你是怕我抢了你功绩吗?我的哥哥!”
“这会儿,谣言估计已经在阴暗的小人心中滋长了。”
不再眺望远在视线之外的楚国,泸定王的脸上归复了轻松和神采,转头看向桂王。
他向着桂王缓缓走过去,海风吹起他的鬓间长发,在空中不断飘舞着。
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和神采。
“不是,你知道母后那里需要有人陪伴的。”
桂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精彩。
他僵硬的笑容以及太阳穴上凸起的青筋都宣告着爆发的前兆。
“战场上,瞬息万变,苍天尚有不测风云,更别说这动辄生死的金戈铁马了。”
“我想的是,假使我遇到了什么不测,至少还有你!我们只有一个母亲了!”
“如果有弟弟你这样让我放心的人陪着的话,我就毫无后顾之忧了。”
桂王将自己的步伐简洁利落地踏上了主舰船头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
他的双手轻拍着泸定王的双肩,动作蕴含着不同寻常的力量。
他的双瞳明暗交杂,直视着弟弟好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话语轻柔地道:“你忘了,母亲为了保全我们的性命,她……”
“哈哈哈!”
泸定王明朗地笑着,如同清澈的海风,与四周纯净的世界相得益彰。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哥哥,忧虑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不幸发生得更快。”
“冲动是死亡最喜欢的表情!”
“你总是以最大的热情和期待去拥抱最悲惨的设想,那些飞蛾扑火的事情本与你无关。”
泸定王轻轻推开了哥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继而迈步走了上来。
迎着哥哥的惊异目光,二人平起平坐,共同眺望着遥远的大海。
“你想说什么?”
桂王愤怒的眼神刺破弟弟晴朗的笑容。
战争逼进,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有序地进行着,唯独泸定王这一环!
“你想说,就快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另有所指!”
冲动、悲惨、飞蛾扑火,弟弟口中吐出的这些词一点也不比自己看向他的毒辣眼光温柔到哪里去。
“既然你能听出,那么你就更应该出去巡游一番,装装样子!”
棱角分明的脸上,高耸的鼻梁将海风劈开。
发毡掉落,乌密的头发瞬间被海风轻柔地卷起。
剑眉之下,泸定王的眼睛里流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这样一来,我们将会是安全的,你也完成你的使命,无功无过。”
“你若不要,我也不会想要,而关于这一切的谣言定将终止。”
弟弟虽然如同玩笑一般嬉笑着,但骨子里流露出的却是从本质上否定了这场战斗。
“不!我无法忘记隆哥哥是怎么死的!这和功绩无关,我只想要复仇!”
桂王决绝地说。
他竟从腰间抽出了令剑,剑锋直指苍天,仿佛在宣告着这舰上的地位。
甲板上的军士纷纷迎剑而跪,低着头不敢冒犯其威严。
唯独一人,像这船上屹立着的桅杆一般,笔挺地站立在桂王的身侧。
“你未亲眼所见,听到的只是传说罢了。”
海上日光湿热,令剑反射而来的光芒依旧强烈,却让人感觉意外的阴冷。
泸定王没有丝毫回避,目光坦然而坚毅地迎接来自令剑的寒光,任由这光刺痛自己的眼睛。
嬉笑的神色此刻在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点残留的余地,他的话语转向悲哀。
“哥哥啊,别再做梦了,复仇只是最廉价的情绪,它是最致命的毒药!”
“你得搞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你别说了!”
桂王愤怒地阻止着泸定王的诛心之话。
“我知道,真相我都知道!但不论怎么说,近唐和此事定然脱不了关系!”
“若不是那些狗屁使臣,隆哥哥便不会殒命!我要让近唐血债血偿!”
“偿”字如同回音一般,不断回荡在海天一色的天地之间,经久不息。
桂王向前挥下了令剑,斩钉截铁的气势却只划破了泸定王耳边的空气。
“那父亲呢!”
泸定王冷言道。
短短的四个字,却瞬间将桂王的怒火熄灭。
桂王瞬间没有了坚硬的底气,委屈转而爬上了他的脸庞。
但,他固执的眼神依旧不愿承认。
“隆哥哥终究是父皇的孩子,我再说一遍。”
桂王近乎咆哮着说。
“虎毒还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桂王高贵的脸上,也将桂王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地掐断开来。
那手掌远比那令剑,来得更快。
周围的士兵将头埋得更低,生怕来自泸定王身上的怒火蔓延到自己的身上。
“你给我清醒点,你忘记我的母后,你的姨母是怎么死的了吗?”
泸定王几近咆哮着对桂王吼道,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开来。
这一巴掌,不仅将桂王的话阻在了口中,更将周围的空气也硬生生阻隔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