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二百零五分。”
“四号一百七十分。”
“五号二百八十一分……”
这分数一出，满座哗然。一共三十株药材，一株药材的分值由一到十不等，也就是满分即为三百分，而先前报到的几人，分数都没有超过二百二十分的，突然冒出一个二百八十多分，怎么不叫人惊讶！
那老者也吃了一惊，他抬头望向简思行，见那人干净的白衫纤尘不染，眸中有微光却不见一丝骄矜之色，似有所思：“你是简思行？”
简思行微微躬身：“正是学生。”
老者颇为满意地点头：“顾征收了个好学生啊，后生可畏，你可知这辩药大比每隔几年就会举办一次，到目前为止，最高记录还是两百七十二分。”
也有就是说，简思行已经打破了这么多年辩药大比的记录了，历年参加这大赛的人，哪一个不是一方的天之骄子，想要打破纪录是何等的困难？
然，桑榆听到他的话，不住抬眸多看了一眼。看似不起眼的老者，居然直呼顾会长的名讳？且语气之中颇为熟稔，看来这位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药师吧？
简思行面上半丝骄矜之色也无，一双如湖水般澄澈清明的目光看着老者道：“学生想知道为何部分药材的分值不足十分，还望老师告知。”
那老者忽地笑起来，一贯板着的面容也变得鲜活起来。
“都说你爱药如痴，果然名不虚传。”
他伸手挑拣出几株药材摆放在长桌上，四周的考生也便都围了过来，能作为药比的判决，这老者的身份绝对不会低，对于药材毕竟有独到的见解。能听到这样的人当场授课，这种机会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这是赤朱木，药性极烈，你挑选的赤朱木确实是成熟期的，是药性最好的时候。但因其药性过烈，真正适宜入药的赤朱木却是以五分为最佳。”
“这株则是青附子，青附子可用于愈合伤口。但我们平日里若是有青枝，一般就不会去用青附子，青枝去除伤痕的效果要更好一些。方才你取青附子的柜子对面，应该就是一个青枝的药柜。”
桑榆在一旁听着，不免也有些惊叹。说医术是一生的功夫真的不为过，药性、融合、替代……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虑，没有最好的药方，只有不断因人而异因事而异，而老者对每一株药材的药性都信手拈来，不得不叫人钦佩。
简思行也是满目赞叹，他认认真真地朝着老者一揖：“多谢老师教诲。思行一定不忘老师今日的指导，他日在炼药一途，必定不断深究。”
老者也是心情大好，不住地朝着简思行点头。
但比赛还是要继续，老者便定了定神朝着的长桌走去。
“六号一百九十分。”
“七号二百一十分。”
“八号二百十九分。”
“九号……”老者的声音忽地一顿，一旁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朝他看去。
老者猛地抬头有些惊异地盯着桑榆，“你是九号？”
桑榆有些莫名地点点头。
“来自夕照谷？”
桑榆继续点头。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九号……二百九十分。”
“什么？”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不可置信之声。
孟倾是最难接受这个结果的人，他尖声道：“怎么可能？这分数不会是算错了吧？”
那老者似是被这句话激怒，“啪”的一声将所有的分数牌往桌面上一拍，“我老头子主持这个比赛这么些年头了，怎么会犯……”
他的声音忽地顿住，眼神在那一桌子的小牌子上掠过，忽地不动了。
孟倾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不可能吧，这么多小牌子，一下子计算失误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朝着简思行讨好地一笑：“师兄，看来这魁首之位还是你的啊。吓我一跳，就说那小丫头能成什么事。”
简思行摇摇头：“你看。”
孟倾闻言回头，只见那老者从牌子堆里捡出一个没有发亮的牌子。
怎么会有一个没有发亮的牌子？不是所有的牌子从银色长筒中倒出之后，都会发亮并且显示出原本被遮住的分值吗？
老者回头又检查了一遍桑榆的盒子，右手有些颤抖地从中间托起一株黑色的药材，那药材似乎是什么植物的根系，表面生了很多粗粝的纹路，顶端却奇异地长出了一抹妖红，似一圈纹章一般。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阴差阳错……”老者似乎很是激动，捧着手中的药材反反复复地看着。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孟倾靠近简思行，一头雾水地问道，老者的行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绪。
简思行没有答话，却朝着桑榆问道：“桑姑娘，那是‘夜妖’？”
桑榆点点头。
周围的人却一头雾水，“夜妖”是什么？
那确实是夜妖。
夜妖的原身是夜冬，是一种只在夜晚开花的植物。夜冬本身并不是什么珍稀的药材，在迷梦之森随处可见。但夜妖不同，夜妖是夜冬的伴生。
“千夜一妖”说的便是“夜妖”——只有夜冬长得极盛之处，才会伴生出一株“夜妖”，它的生长周期极长，前期的生长与寻常夜冬毫无差别，甚至看上去更像是残次品，但一旦长成，便会在顶部生出一圈赤色的纹章。
濒死之人，若得一株“夜妖”，至少还能留住一口气。
这是真正的救命良药。难怪老者激动得语无伦次。
“所以，那个没有亮的牌子便是‘夜妖’的？因为由夜冬长成了‘夜妖’，故而原本的信息便失效了。”简思行清亮的声音也带着一丝轻颤。
那岂不是说这二百九十的分值，还未算上这个不亮的牌子？
老者满脸通红地转过身来：“这株‘夜妖’已然成熟，所以桑榆的成绩……是当之无愧的满分。好啊，好啊，后生可畏……”老者连声道好，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满分啊，算上炼药工会自己的测试，算上历届菁英赛，这是从未出现过的奇迹。
众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场中静静站着的少女，少女的身姿纤细，带着还未长成的单薄。面若初雪芙蓉，眉目沉静又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寒凉。
被众人这般看着，面对满分的结果，少女的脸色依旧是一派淡然，不知是天性淡然，还是藏得太深。
老者双手捧着“夜妖”，赶紧让小童去取了一个寒玉制成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夜妖”放入盒子。赤色纹章出现，已经到了药性最佳的时候，今日若是这株“夜妖”没有被发现，怕是再拖些时日便要枯萎了。
老者望着桑榆满目赞叹：“我这三千个柜子，可难倒过无数人，还未见过有谁能在这关比试之中得到满分的。”
桑榆摇摇头：“老师只要求找齐三十株，我只是找了自己最为熟悉最有把握的三十株。若是三百株，我便找不齐了。这三千个柜子，还有很多我不曾认出的药材。”
老者闻言眼神越来越亮。
这世上从来不缺天才，老者的寿命不知凡几，见过无数少年天才崛起又陨落，天赋出色之人不多，但天赋出色，又保持一颗敬畏之心的，却凤毛麟角。
今日先有一个简思行，又来一个桑榆。
不虚此行啊。
“老师，这只是寻常一株白芷，如何能得十分？”发出质疑的自然是孟倾，要说场上谁最接受不了眼下这个结果的，莫过于孟倾了。要是这般让桑榆出尽风头，他如何跟清儿交代？
老者回身看着那一株再寻常不过的白芷，忽地回头问简思行：“你可看出什么了？”
简思行闻言超前一步，将那株白芷接过，在鼻尖轻嗅了一番，又将它翻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根须。
“是年份？白芷春生，三年而成，而后冬谢，寻常入药的白芷，年份越久，药性便越好，故而三年份的白芷入药最佳。但三年份的白芷，根须尚没有这般繁茂，气味也淡一些，隐隐有一些甜味，这一株却没有。”
老者满意地点头。
“没错，寻常白芷三年便已是最佳，但在一些特殊的环境里，白芷的生长还能再延长一些。白芷如酒，年份越久，便越醇厚。故而这一株，也是十分。”
“你是如何得知的？”老者有些好奇地问桑榆。
“几年前有幸见过，超过年份的白芷，止痛的效果极好。”桑榆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变得悠远起来，若是可以，或许她更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些。
众人除却惊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这般年纪，如何能有这么精准的判断，又对药材有这么精准的把控？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是普通人，哪个不是被称为炼药界的后起之秀呢？只是与桑榆一比，却依旧是云泥之别。
不得不服。
只余孟倾神色不愉，垂着眼眸一时连头都未抬，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老者定定神，继续将成绩公布完毕。
这辩药一轮，最终淘汰了五人，剩余十人便赶往下一个会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