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三的伤在解忧的调理下,已无大碍,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许是受了寒的关系,她只觉有时候一喘气,胸口便有丝丝痛意传来,疼得厉害。
解忧对此的解释是救治不及时,又受了寒,落下了病根,以后好好养着便是。
雁三应了声是,她倒是真的好好养了起来,这一养,还真长了几斤肉,整个人脸都圆润了不少。
解忧脾气古怪,天一亦是个少言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雁三才在这院中落个安静,当然,除去喋喋不休的乌珏。
这些年来,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哪次受伤不是她独自一人咬牙挺过来的,此番有乌珏在身边,她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日一大早,乌珏与天一等人一大早去了趟市集,只道是购些物品,备着过年用,雁三因着身子不适,推辞了,跟解忧留在的院中。
解忧如同往常般,给她把了脉,见无异常后就回自己院中去了。
?等人都走后,雁三落了个安静,这才开始在院中舞起刀来。
那把久不曾触碰的刀握在手,使得她心安了些,然她刚舞了几式,便因胸口传来是刺痛而不得不放了手,这些日子,她明里暗里试了多次,可每次都是如此,她的左手使不上力。
这一发现,使得雁三有些慌乱,若真不能使刀了,那她还怎么对付尹家庄的人。
雁三又试了两个回合,虽这两次较之前好了些,可她仍是使到关键处,便被胸口传开的痛意打断。
乌珏回来便见雁三心不在焉拭刀的样子。
他道:“小杀手,你这是在想啥呢,不会是在想我吧。”
雁三一心想着自己武功的事,她没甚心思与乌珏斗嘴,淡淡道:“你让我静静。”
乌珏不但不让,反倒是又凑前了几分:“咋了,我不过出门一趟,你就这副模样了。”
雁三:“无事,你让我静静就好。”
“不让不让不让,你醒来后便心思重重,好歹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不如跟我说说。”
雁三听乌珏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嘀咕道:“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么。”
“那当然,哎,不说便不说了,让你静静也不是不可,但是,不能喝酒,如今你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他说着将手中的糖葫芦举到雁三跟前道:“如果你实在是想要发泄的话,诺,给你这个,甜的,吃了心头便不会苦了,这方法百试百灵,我小时候就这般。”
雁三盯着眼前的糖葫芦,迟迟没有接过。
“你为何会不开心?”
乌珏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雁三在问他,他将手中的糖葫芦一把塞在雁三手中,然后拿了一根出来一口咬掉一个:“因为我是个人呀,是人难免就会难过,为钱,为权,为人。”
雁三道:“你不是和尚嘛?”
“和尚怎么了?和尚便不能不开心了?”
雁三:“这倒不是,我以为和尚大多都五蕴皆空,心怀慈悲,一心向佛,普度众生,倒不曾想到和尚也会有七情六欲。”
“和尚,和尚也是人呀,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
雁三那张薄唇扯出一抹笑,不可置否,都道杀手无情,她不亦是如此吗。
等雁三吃完这串糖葫芦,乌珏开口:“怎么样,好吃吧。”
雁三点点头,乌珏道:“你这在院中也待了大半月了,不若换身衣服,我们出去逛逛?”
这话虽是问雁三,却是不待雁三回答,拉了她的手便往外跑。
许是近年关的缘故,市中比往常热闹了许多,那些人挑了担子,推了手推车,往空旮旯处一站,这摊位就撑起来了,乌珏带着雁三游走其间。
他时而带着雁三在一小摊贩跟前捏个面人,时而买个糖画,这些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他却献宝似的拿出来给了雁三。
按理说,雁三此时就该玩得尽兴,可雁三心怀心事,她又得防着周边,如今还在上京,那些盯着她的人不知是否离去,她总该小心些才是。
这一圈游玩,一直到入夜了,两人才归,彼时,乌珏带了一大堆的小玩意儿回去,乌珏把那些通通赠与雁三:“给你的。”
雁三面不改色,倒也没瞧见多欢喜,抱着东西近了屋子,然后门反身一锁门,将乌珏关至门外。
她瞧着那些小玩意,嘴角上扬,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乐趣,瞧,小时候羡慕不已的东西,如今拿到手中,却也觉得一般般嘛。
她不由得,就想到了两年前。
往生殿两年前,来了一小姑娘,那姑娘一袭白衣,面容虽不是倾国倾城,倒也清秀,颇得门主喜爱,门中人都道,这许是未来门主夫人。
雁三一直不曾见得,一直在两月后,雁三因出任务归来,被伤了脸,独自一人躲在后山沉思间,听得女子嬉笑,她这才瞧见了那女子真面,同时瞧见的还有他的门主。
后来,她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叫卫绾绾,她也知道,那女子就是她们门主所心仪之人。
那天的风筝飞得很高,她的门主笑得很开心。
那笑容宛若天上星辰,又岂是她一凡人的手可触碰的,他身边,就该配这样的女子才是。
雁三那条疤,自那日后便留下了,这疤,留在了脸上,却是烙在了心里,时刻提醒着自己,什么是该肖想的,什么是不该肖想的,雁三也是那时好上了饮酒。
雁三从那堆物什中剥了颗糖塞进嘴里,待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才道:“这糖,可真是甜呀。”
再说乌珏瞧着雁三进屋,也不追进来,只在院外看着,等雁三进屋后,他才转身回自己的屋。
天一在屋内恭候多时了,见天一回来,这才道了声主上。
乌珏止住了他接下来要开口的话,他问天一道:“我敢打赌,她现在抱着那堆东西玩得不亦乐乎,你信不信。”
天一极为无趣的道:“主上送的东西,她应当是值得高兴的。”
乌珏瞧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往桌案前行去,他一边走一边道:“可是呀,偏就有人对你主上的东西不屑一顾呀。”
天一不解,他问:“主上此话何意。”
乌珏突然就想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吃不饱穿不暖,后宫的闲言碎语唾沫星子仿若要将他掩埋了般,卫绾绾便是那时候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宫女,长得软糯,脾气却是爆燥,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的庇护之下,有了他一立身之地。
乌珏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女子会背叛他,灭他满门。
又过了些许年,他立功后,老皇帝问乌珏,想要什么,乌珏想了想,指着一旁的丫鬟卫绾绾,他道:“我要她。”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他想要,老皇帝又有何不同意之说,可当看见老皇帝点头后,乌珏仍是觉得开心,仿若空虚多年的他拥有了整个世界。
带着卫绾绾入往生殿的时候,他想,他此生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乌珏待她好,好到就差将心窝子掏出来了,偏这女人就给了他一刀。
那个总会为他跟宫中其它宫女争食,揣着晚餐鼻青脸肿而归的她,去求出宫的小黄门买糖葫芦给自己,告诉自己不要难过的她,怎么就能前一脚对自己好,后又一脚将自己踢进地狱呢。
乌珏想不通。
可现在想想,又觉得能想通许多。
他琢磨,这样一是能取得敌人的信任,二是想以此来消减些自身的罪恶。
罪恶这东西,他没有,不过他琢磨,雁三对他的信任肯定是有多了许多的。
比如,隔日一早,他再嬉皮笑脸,雁三虽冷着脸,可神色却依然温和,他可以碰雁三的刀了,他甚至能与雁三正常的交谈上三两句。
这样的日子温馨平和,倒是他多少年都不曾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