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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过河缆子(2)

张钰龙和印蕙娇,俩公婆面面相觑。一根筋的老娘,为了要去浦光寺敬观音菩萨,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令他们始料未及。

印蕙娇说:“你还愣着做哪样,快去找船,从沅水里划到浦溪对岸。我这就去给娘找几件干爽的衣服带去。”

一条渔划子在沅水里逆水而上,小船上坐着张钰龙、印蕙娇夫妇和表满娘邬月娥。船到浦溪出口处,浦溪浑黄的溪流依然不住地往沅水里灌。小船老远绕过浦溪出口处洪水的冲击,好不容易才划到了浦溪对岸的沅水边,然后找到一处水流舒缓的地方湾了船。

刘金莲身无干纱,走进浦光寺的山门。暮春时节,乍暖还寒,溪水的浸泡,冷风的挟持,身上还裹贴着湿透的衣衫,使得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变得乌紫,不住地打着喷嚏。这天,浦溪停渡,浦光寺里没得一个香客。她的突然出现,立刻引起僧众的惊讶与诧异。当僧众得知她是溜着过河缆子过的浦溪,都无不为之感动。这位浦阳镇上最富有的施主,果真是观音菩萨最虔诚的信女。住持僧德明法师闻讯,赶紧前来接待。他傻眼了,为难了。眼见得浑身湿透的女菩萨,最当紧的,是要她赶紧换上干爽的衣服。她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着了凉,那可不得了。浦光寺是个没有女尼的佛寺,到哪里去找干爽衣服给她换呢?德明想起,自己还有一套从未穿过的海青,便立即着小沙弥去拿了出来。

德明说:“女菩萨,大施主,贫僧的这套海青,是从来都没有穿过的,快找个地方去换了吧!若是女菩萨着了凉,贫僧可是担待不起哟!”

“多谢法师,不打紧的,这蛮好,用不着换。”刘金莲婉言谢绝。她随之连打两个喷嚏。

刘金莲不肯换衣服,德明法师直急得团团转。

“小女子的香纸,已被溪水打湿冲走,烦劳方丈为小女子备办。今天是初一吉日,照例是要孝敬观音娘娘的。”刘金莲虽是冷冻,心里记着的,却依然是上香。她心仪神往的地方,依然是观音殿,是那金色莲台上的观世音菩萨。

“女菩萨放心,香纸贫僧这就即刻去备办。眼下女菩萨最当紧的事情,还是赶快把湿衣服换了,穿着这样一身的湿衣服上香,也是对菩萨的不敬呀!”德明法师想用这种种方法,使得她摸上干爽的僧衣。

“只要小女子心诚,菩萨是不会计较的。”刘金莲这样说。她依然不肯换穿德明的僧衣。

正在相持不下时,刘金莲的家人赶到。

“娘!渡船不开,就想另个的法子嘛!您怎么溜着缆子过了河呀?真把我们吓坏了。”张钰龙说。

“姐!你可真把我吓坏了。”邬月娥也说。

“没事的,不要担心。你不是看着我过了河吗?”刘金莲说得轻巧。

印蕙娇说:“娘!请德明法师找间屋子,先把这身湿衣服换了。”

在德明法师的安排下,印蕙娇领着婆婆,去到一间空置的柴屋里,刘金莲在那里换上了干爽衣服。当刘金莲在儿子、媳妇、表妹的陪同下来到观音殿时,这里已是香烟缭绕,钟罄齐鸣。

张钰龙是第一次来到观音殿。当他抬头仰视观音菩萨的金身时,他惊呆了。那观音菩萨的那双眼睛,不就是母亲眼睛的再现吗?旁人或许不一定看得出,而他作为儿子,对母亲的眼睛,实在是太熟悉了。小时候,他只要见到母亲的眼睛,就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奶奶告诉他,母亲的这种眼睛叫做丹凤眼,美丽高贵,神采飞扬。如今,这双眼睛长在了观音菩萨的身上。他万没想到,那位雕作菩萨的工匠,居然用如此高超和技艺,奇特的方式,表达他对故人的留恋。难怪这些年来,母亲每逢初一、十五,必定要到这里来作揖装香。她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即使是溜着过河缆子过河,也决不能误了这里的香火。那位云游四海的和尚,把他美好的梦永远留在了这座观音殿里。这位留在浦阳镇的女子,以她的这种方式来延续美好的梦,慰藉本已枯萎的心。他作为这二者之间惟一的纽带,仅存的支脉,竟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出现今天的事情,还不晓得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对于远在天边的亲人,音讯渺茫,无法顾及;对于近在身边的亲人,他又能做点什么呢?这时,张钰龙觉得身旁有人轻轻捅了他一下,原来是所有人都下了跪,惟独只有他还在呆呆地站着。他立刻稳住心神,上前一步,跪在了面前摆着的蒲团上。

观音殿里,刘金莲带着钰龙、蕙娇,和邬月娥一道,拈香跪拜。善男信女的眼光,聚集在殿堂里的观音菩萨真容。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俯视着天下苍生,播撒着人间至爱。印蕙娇的目光,由上及下,最后凝定在那金色的莲台之上。莲台的金色花瓣,嫣然绽放,仿佛带着朝露,溢出清香。十一年前,她第一眼见到这金色莲台时,就悟出了内中的玄机,聪明绝顶的工匠,在以这种绝妙的方式,让他心中的那朵金莲,伴随着观音菩萨长存世间,永不枯谢凋零。与其说是名讳的巧合,倒不如说是生命的机缘;与其说是隐晦的哑谜,倒不如说是真情的告白。此刻在她身旁的婆婆,显然是心有灵犀,早就心领神悟。如若不然,她怎么会溜着过河缆子也要越过浦溪,来到这金色的莲台之下?印蕙娇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受的是礼义、妇道的教育,对妇人的越轨行为,有着本能的厌恶与不屑。然而,命运却开了她一个玩笑,她的婆婆就偏生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深爱着的丈夫,又偏生是婆婆这种经历的产物。那位雕花木匠就血统而言,竟然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公公。她必须重新思考,回到现实。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她必须与婆婆、丈夫结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眼望着金色的莲台,她情不自禁地落泪了。

刘金莲虔诚地长跪在观音殿的蒲团上。她在经受过浦溪上的惊吓之后,来到观音殿,她的心情渐渐趋于平静。多少年来,她一直笼罩在“阴错阳差”的阴影里。她总是竭尽全力,寻求自我解脱,可始终也没能走出阴影。她行将老去的生命,只能依靠这里的观音菩萨来支撑。此刻,她头一回带领着儿子和儿媳,一同在这里拈香跪拜,她感到了最大的幸福和满足。凝望观音菩萨的金身,到底座的每一瓣金莲,她都是那样烂熟于心。雕作菩萨的故人已经远走天涯,他却将这呕心沥血之作,长留在了这里。故人留下的谜,只有她能破解;故人留下的情,只有她能领略。每当她以自己的这双丹凤眼,凝视菩萨的那双丹凤眼时,就强烈地感到,菩萨和凡人,已经被融合为一体。她每次来到这观音殿,与其说是拜观音,不如说是拜自己。如今,儿子和儿媳,都早已得知了那“阴错阳差”的来龙去脉,他们心照不宣的体谅,更使她感到罪孽的深重。她惟一的赎罪方式,是在菩萨面前为他们祈祷;在自己心中为他们祝福。在悠扬的钟罄声中,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亲人们一个个在她的眼前闪现,还有那四海云游,茫然不知所终的故人……对于这所有的人,她除了感到深深的内疚以外,便再也没有其它任何补偿的方式了。

“娘!起来吧!”蕙娇在婆婆的耳边轻声说。

刘金莲的儿子和儿媳的搀扶下,从蒲团上起了身。

邬月娥仍然跪着没有起身。印蕙娇要前去搀扶,刘金莲制止道:“让她多跪一会儿吧!”

“怎么了?”蕙娇问。

刘金莲说:“她的显章跟着虫帮去了云南。她在求菩萨赐给显章一路平安。”

跪在蒲团上的邬月娥,这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向观音菩萨轻声喃喃地诉说,谁也听不清她了些哪样,可又都能猜度出她所说的内容。那条路对于她来说,曾留下过刻骨铭心的惨痛记忆。而今,她过继来的儿子为了遵循祖制,又必须重走那条伤心路。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纷繁的世事,往往就在这种可怕的循环往复中发生。一个弱女子,除了在菩萨面前为远行的儿子虔诚祈祷之外,她又还能做些哪样呢?

这天,偌大的浦光寺,就只有这四个香客。中午,德明法师在五观堂设斋宴盛情款待。开宴之前,知客为刘金莲送来了桐叶包着的草药和一块白布。

德明说:“这是贫僧特意着人去后山采来的。这种草药治疗皮肉伤非常好,女菩萨如不嫌弃,敷用一二回,伤就好了。”

“给法师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刘金莲说。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德明也说着客套话。

张钰龙羞愧难当。德明法师都发现了母亲手受伤,自己却全然不知。他连忙和婆娘一道,为母亲敷药包伤。

“大施主,要是浦溪上有座桥,令堂女菩萨的手,也就不会受伤了。”德明法师对张钰龙说。

“是啊!是啊!”张钰龙点头称是。他把德明的话放在了心上。

下山的时候,张钰龙对母亲说:“娘,您今天可把孩儿吓坏了。”

刘金莲却摇着头说:“不!娘今天的这趟过河缆子溜得好。”

“孩儿不懂娘这话的意思。”张钰龙说。

印蕙娇说话了:“这都不懂。娘要是不溜这趟过河缆子,你能来陪娘一起拜观音菩萨吗?”

午后,红日当空,春风拂煦。浦阳山上,生意盎然。这一年最后的冻花天,冻开了满山的铁壳桐油花,如银似雪地绽放在枝头。刘金莲一行人登上小山坳,老远望去,浦溪的洪水已经悄然退去。真是“易涨易退山溪水”。扯扯渡的渡船,重又挂上了过河缆子。走下山坳,沿着岩板路向前走,不远处便是浦溪渡口了。几个放牛娃,正赶着一群膘肥体壮的水牛,在坡地上悠闲地吃着青草。有个放牛娃扯起喉咙,唱起了山歌:

生要连,死要连,连到天塌海水干。我郎放妹身身身身药,要身身我妹一万年。

岩板路上行走着的人们,谁也没有说话,那山歌的字字句句,显得格外的清晰和明白。所有的人,都在张着耳朵细听,又都做起充耳不闻的样子。最为敏感的莫过于刘金莲。几十年来,身身身身迷药魔幻般地如影随行,给了她数不清的困扰。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身身身身迷药的力量,仿佛总是无处不在。她或信或疑,今天溜着过河缆子过浦溪,难道也是凭借这种“药”的力量?!张钰龙为此莫衷一是。他并不情愿自己是身身身身迷药的产物,却又无法予以全盘否定,特别是母亲今天溜缆子过浦溪的举动,按照常理是无法解释的。只有那身身身身迷药,或许还可以作为解释母亲今天举动的依据。这时,只有印蕙娇在暗自骂道,这是哪家的鬼崽崽,千不唱,万不唱,怎么生起门径唱起这样的山歌来?

第二天,张钰龙和蕙娇商量后,去了一趟鲁班宫,找到了那里的岩匠。为了母亲进香的方便,他决定出资在浦溪上修建一座石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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