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早上,连绵多日的细雨突然停了,阳光普照,难得的好天气。
一支披红挂彩的队伍抬着金漆轿子,吹吹打打来到吴府门口,让门子禀告,道鸡公山龙女庙特来迎接龙女归位。
潭小灯正要拖翠竹去晒被子,忽然听见外面吹打声,不由奇道:“难道有人娶新妇?”
再一听,吹打声竟停住不走了,似乎就停在府门口,难道是五小姐夫家提早来接她过门了?
潭小灯觉得肯定是自己猜错了,嫁娶乃是人生大事,若是五小姐要提早出嫁,府中一定会提早布置的。
阳光那么好,她舍不得浪费在胡思乱想上,和翠竹一人抱一床被子到院里去晾晒,转头见红姨也在隔墙那边晒太阳,仰着脸,微微笑着,似乎也在听吹打声。
晾好自己的被子,她便过去把红姨老初的被子也抱出来晾晒。老初前几日得了风寒,咳嗽声声,挣扎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等等,我去拿玉梨膏。”潭小灯想起前几日厨房那头送来一瓶玉梨膏,说化痰止咳最好。
她才从柜子里拿出玉梨膏,翠竹慌慌张张冲进来,道:“不好了,灯小姐,不好了!”
难道老初出了意外?!潭小灯差点摔了瓶子,靠着柜子,扼住巨大的恐惧道:“老初怎么了?”
翠竹发现她误解了,连忙道:“我说的不是老初。龙女庙来人了,要接你进庙。”
“我?龙女庙?关我什么事?”之前的忧虑成为现实,最坏的结局摆在面前,潭小灯反而觉得脚下的地踏实了。
“他们说,菩萨托梦,你是龙女,要你去掌管龙女庙。”翠竹道,“你不知道,外头来了多少百姓,老爷可能挡不住了。”
潭小灯看见翠竹满脸担忧,生怕自己真的进了龙女庙,心头浮起阵阵暖流,握了握她的手,道:“没事,去,他们也不会送我去沉潭吧。”
“人家说真的,你还说笑!”翠竹实在看不懂眼前的小姐,该担忧的,她居然没有半点忧惧。
“哪里不是住呢。”潭小灯幽幽说道。
吴德广本不想搭理门外的龙女庙信众,但他们堵住门口吹吹打打,实在不成体统,正要令下人驱赶他们,蓝朱琳阻止了他:“既是上天指示,岂可逆天而行?”
“荒谬,不是假的吗?”
“真真假假,谁能分清?府中出一位龙女,对广哥哥你的前程有百利而无一害,顺水推舟而已,何乐而不为?”
吴德广想想也是,是他们主动上门求着迎绛灯去龙女庙的,就算将来出了差错,也赖不到自己头上。
在蓝朱琳的斡旋下,吴德广与龙女庙信众的谈判终于有了结果,各退一步,龙女庙可以接潭小灯过去住一段时间,主持龙女庙的重开仪式,但她也是吴家小姐,每月可以回来住半个月,龙女庙不得干涉。
出乎意料的是,龙女庙答应了,为了表示对龙女的崇敬,除了一份厚礼之外,还送给吴府六百两银子,多谢吴府对龙女的养育之恩。
“你就去吧。”吴德广惴惴道,别转脸,生怕潭小灯拒绝或者暴怒。
谁知潭小灯毫无异样,只轻轻说了一个字:“是。”
“……”她这样低眉顺眼的毫不反抗,吴德广反而心生内疚,差点要伸手挽留,但余光所及,琳妹妹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不由讪讪缩回手,道:
“琳妹妹,你看绛灯多乖巧,是不是?”
“那是,吴府的小姐嘛,最识大体的。”蓝朱琳笑道。
潭小灯没在意他们两人的笑语,叮嘱翠竹要多照顾红姨和老初,老初这几日咳嗽,如果喝了玉梨膏没效用,一定要替他请大夫。
翠竹一一答应了,因老爷太太在场,也不好多说。
在四个龙女庙侍女的服侍下,潭小灯挽了头发,额前戴了一串滚圆的珍珠,再换了一身红衣,坐上敞轿,晃晃悠悠,出门往鸡公山龙女庙而去。
“恭送龙女娘娘!”临出门时,吴德广大喊一声,觉得这一声又响亮又俏皮,格外得意。
潭小灯听出他话音中的笑意,不由低下了头。
“小灯,小灯!”
隐隐约约,似乎后面有人喊着自己,但仔细一听,只听见嘀嘀哒嘀嘀哒的吹打声,再听不见旁人的言语。
方才一定是听错了。潭小灯微微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
路上,不少闻讯而来的信众,纷纷焚香跪拜,大赞龙女超凡脱俗,不与世人同。
潭小灯随着敞轿摇摆,望着路旁一个个跪倒的男女老少,只觉得荒诞无比,宛若陷入一个怪梦中,眼前人都是梦中人。
一行人出了城门,迤逦行了四五里路,一个圆脸侍女走近轿子旁边,高声问道:“龙女娘娘,你可口渴了?要不要歇歇?”
潭小灯点了点头。
轿子停下,侍女把她扶到旁边一个茶棚内,端来茶水与点心,请她进用。
天气晴朗,阳光煦暖,潭小灯一身大红衣服又厚又严实,逼出一身汗黏糊糊的,她喝茶,侍女们拿出手绢替她轻印额上的汗珠。
茶棚老板好奇地望着他们一行人,偷偷扯了一个吹唢呐的问了几句,得知那位红衣小姑娘竟然是最近闹得沸反盈天的龙女娘娘,竟冲过去,跪倒在小灯面前,咚咚咚迅速磕了三个响头。
他满脸皱纹,分明已年过六旬,潭小灯如何经受得起?当下跳起来,要去搀扶老板。
侍女们纷纷按住了她,道:“龙女娘娘,稍安勿躁。”
龙女娘娘。
她们不动声色地提醒潭小灯她的最新身份。
茶棚老板磕了头,爬起来,一脸狂喜地望着潭小灯,道:“都说龙女娘娘慈悲,所求无有不允的,小老儿儿子之前重病不起,今日得见龙女娘娘,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奔进茶棚里面,很快端出两盘干饼,非要孝敬龙女娘娘。侍女们叱道:“你拿的什么东西,也配孝敬龙女娘娘!”
茶棚老板一脸绝望:“小老儿只有这些粗食,若知道龙女娘娘今日大驾光临,小老儿一定提前买好点心的。龙女娘娘,请你大发慈悲,吃上一口吧!”
潭小灯的心倏地往下一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