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马三多突然感到危机四伏,他五亩地里收获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一家八口人,一张张黑洞洞的大嘴,加起来足有一个脸盆那么大,每天两顿三顿地要吃要喝。他的羊群,这时候也是不足三十只的样子了。
马三多把这种危机告诉米米的时候,才知道米米早已经为此心悸难挨。她的身子哆嗦着,腿脚趔趄,站立不稳,像冷风从屁股下面吹疼了脊梁骨。她忘不掉那一年的大旱,沙洼洼只有马三多的五亩洋芋丰收了。她忘不了饥饿揪扯着五脏六腑时的那种空荡荡的疼痛,眼睛里发出草叶一样的绿光。
被饥饿折磨过的人,对饥饿的感觉是刻骨铭心的,一听到饥饿这个词,便不寒而栗。它是个多么强大的敌人啊,要不是这个敌人的驱赶,她杨米米怎么会跑到马三多家的洋芋地里?又怎么会躺在他家的洋芋堆上让他轻而易举地伸手捏住了自己那两只青果样坚挺的乳房呢?这些挥之不去的情景,米米记忆犹新,仿佛近在昨日。
他们躺在大床上,米米在黑暗里眨巴着忧郁的双眼,自语般地对马三多说:
“咋办?马三多,你说咋办?”
马三多想了想说:“先吃,吃完粮食,不行咱就卖羊。”
马三多的声音因为透着无奈,听上去自然没有底气。
米米说:“羊卖光咱可就啥也没有了,就剩那五亩地,天再旱,咋办?”
马三多想了想,突然就想到了那一年自己的辉煌,就说:
“种洋芋,八张嘴一天两脸盆洋芋,总够吃了吧。”
一说到洋芋,米米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的心咚的一声就从嗓子眼回到了胸膛里,有一丝奶水竟吱地喷到了马三多脸上。
老代发动沙洼洼人开垦的荒地,因为缺水,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收成,洒进去的种子经风吹日晒,变得焦黄,上面的补助又迟迟发不下来,老代不得不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骗一骗大家。
“上面说了,荒地有了收成才给钱。”
“能有个球收成,这都几年过去了,连个黄秧秧也不见长出来。”
“日您妈老代,你把人整日塌了,钱叫你一个人弄下了。”
“你个贪官,操尻子操到咱乡里乡亲身上来了。你个驴日的,你咋到现在一亩荒地都没有开,你尽日晃我们哩。”
“打,打狗日的。”
“打,打这狗日的。”
“揍,揍死他。”
他们向前围过来,有人的手指头差不多已经指到了老代的鼻子尖。
老代再也没有当初在动员会上的威风了,软不拉叽地挂下脸来说:
“上面没给钱嘛,你们的荒地没有收成嘛,咋能怨我哩?”
三说两说,连老代自己也没有看清楚,便挨了一顿黑揍。老代就把鸭舌帽扔到挂钟的歪脖柳树下,气呼呼地说:
“日他哥的,这鸡巴队长我不干了,沙洼洼这鸡巴事,谁爱管谁管去。”
说完,代二就走过去拾上自己的帽子,一晃一晃地离开了。
代二走远了,马德仁突然跳出来冲代二远去的背影喊:
“一个球鸡巴队长有啥难的,你不干,老子明天就上任。”
人们听马德仁这么说,就把愤怒的目光一起戳到了已经头发花白的马德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