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了半杯茶,手心逐渐温热,段墨寒把手隐在宽大的袖口中,问道:
“关于下一步的计划,你可有说与云川听?”
说到这个计划,还得说一说郑昭仪。郑昭仪的办事效率让晋王着实一惊,双方谈好条件后没几天,郑昭仪就让吴王送出了第一份消息:刘淑妃与徐贤妃合作的条件是来日齐王登基后,将赵王的儿子过继给齐王。虽然这不是什么天大的消息,而且晋王自己也猜到了刘淑妃会在齐王无后的事上做文章,但重点是这个消息是郑昭仪从刘淑妃的二等宫女汪采萍口中得知的,据吴王所言,这汪采萍三年前就被郑昭仪安插在刘淑妃身边了,包括其他几位比较得宠的妃嫔宫里,都有郑昭仪的人。
晋王当即便暗喜道自己果然没看走眼,郑昭仪能在一个颇高的位分上安然无恙的待这么多年,自有其过人之处,难怪……也就是说,拉拢郑昭仪的确是走对了一步好棋,有她和自己留在宫里的暗卫互相配合,掌握各宫局势不是问题。自己的猜测在郑昭仪那里得到证实后,晋王便想借着子嗣之事来离间刘徐二妃的关系,倘若这个时候齐王的妃子怀孕了,淑妃还愿意再为齐王出谋划策吗?要知道,齐王一旦有了儿子可就离太子之位不远了,孩子一旦出生,淑妃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反过来扳倒齐王了。自己送进齐王府的暗卫雨烟如今正得宠,若是想办法让她怀孕,管她怀的是谁的孩子,只要齐王相信那是他的孩子就好,那对齐王来说简直如虎添翼,淑妃就绝对不会再帮齐王了,她不想办法把齐王的孩子弄掉就不错了。
当时,晋王把这个想法说给段墨寒听时,段墨寒当即便说:
“这固然是一妙计,可……这种混淆皇室血统的事,还是尽量别做,现在谨慎一点才不会落人口舌,日后登基也能名正言顺一点。”
段墨寒当时虽然没反对,但却也没说赞同,而是让晋王把萧洛召回商量一下,萧洛心思缜密,也极少做伤天害理之事,段墨寒以为他会有更稳妥的办法。于是,听到晋王说昨天萧洛回来了,段墨寒便忍不住问了晋王,可有将计划说与萧洛听。
晋王诡秘的看了段墨寒一眼,多日惆怅之下难得的露出了笑脸,道:
“云川不仅赞同我,还帮我画龙点睛,来了个里外夹击。”
“里外夹击?”
段墨寒没想到,连萧洛都决定铤而走险了。
晋王将手中折扇一挥,扇面上的江山图便展于胸前,开始跟段墨寒讲述萧洛的大计。萧洛当时听到晋王的计谋后并没有觉得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反而说:
“日后殿下登基,齐王自然是要被削爵除籍的,到那时他便不是皇室子弟了,自古都是成者王败者寇,齐王一旦倒台,谁还管孩子是不是他的?谁又会管是谁给他戴的绿帽子?”
晋王当时觉得萧洛所言不无道理,却听那萧洛又道:
“前些天红杉送来消息,说韩琪见雨烟已经宠冠齐王府,便日日催着雨烟赶快帮他博得齐王的赏识,依属下之见,雨烟最主要的是帮我们做事,不能在韩琪身上白白浪费时间,所以,不如借着帮韩琪上位之机,让雨烟挑拨齐王与府中其他几位幕僚的关系,让齐王府内部的小朝廷瓦解,到时候再加上王爷您的计策,内有幕僚作乱,外有淑妃背离,这齐王府就算是铁打的,也该分崩离析了!”
晋王当时便觉得萧洛真的是他最得力的属下,二人可谓一拍即合。很快晋王便问道:
“那……如何能让雨烟有身孕,你可有人选?”
萧洛沉声道:
“殿下以为韩琪如何?”
萧洛能想到这一点,晋王并不感到意外,但他并不了解韩琪,便追问道:
“韩琪会同意吗?”
萧洛提到韩琪似乎十分厌恶,鄙夷道:
“他?韩琪绝非善类,当初韩琪把雨烟买走时就已经对雨烟动了邪念,要不是雨烟告诫韩琪,她必须是完璧之身才能侍奉齐王,只怕那韩琪早就对雨烟下手了,如今,雨烟主动投怀送抱,既能醉卧温柔乡,又能凭借以后的孩子帮自己上位,对于韩琪那种草包来说,是他求之不得的!”
既然如此,你情我愿的事,晋王还有什么好说的,自是默许了!段墨寒听了晋王一番讲述,惊的目瞪口呆,不禁感叹:
“啧啧,云川狠起来还真是没我们什么事!”
晋王朗笑两声,额前一缕青丝微扬,道:
“你不是早就说过,云川的心机一直是刻在骨子里隐而不发的,他一旦想折磨人,哼,对方只有受着的份儿!齐王害死了他的渊儿,想来云川也是恨毒了齐王!”
这话倒是不假,段墨寒不禁暗自感叹,萧洛当年和孙欲挽的那段感情让孙欲挽在心里绿了齐王这么多年,如今萧洛又让雨烟从身体上把齐王再绿一遍,啧啧,夺妻之恨,杀弟之仇,萧洛还真是恨毒了齐王,以至于自那以后段墨寒再想起齐王,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绿毛龟游过来游过去游过来游过去,过来过去过来过去,来去来去……
许知君的身体基本恢复时以至十一月中旬,山庄里的郎中按照萧唤月的方法“误诊”许知君,把许知君弄得哭笑不得,既庆幸自己宫寒的病症没被外人知道,又为这荒山野岭的没有个靠谱的郎中而替萧唤月悲哀。云栖答应了送许知君回家,如今许知君的风寒养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送她走了,云栖找了个星明月朗的夜里亲自送许知君下山。按照山庄的规矩,要用黑布蒙住许知君的双眼,以防止黑松阵秘诀泄露。
许知君因之前被绑架,对那黑布有心理阴影,吓得连连后退,道:
“云少主何至于如此,小女根本记不住黑松阵的路线,可不可以不要……”
云栖见状有些为难,一旁的萧唤月搀扶着身体孱弱的许知君,解释道:
“这是规矩,云栖是少主,岂有带头破坏规矩的道理,许姐姐放心吧,云栖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
许知君一心急着回家,见萧唤月这样说,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黑布蒙住了眼睛,由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扶着出了友来山庄的大门。
庄子不可无主,云栖送许知君下山,萧唤月便留下看守山庄,待将许知君送出门,萧唤月上前紧了紧云栖披风的系带,道:
“一切小心,快去快回!”
云栖的个头已经比萧唤月高出半个头还多,可能是云栖身体好的原因,比同龄的萧渊要高不少,让萧唤月总有一种不自觉的把他当成成年男子的感觉,很快就不自在的把手从他披风上移开。云栖垂眸打量着月色下的萧唤月,从他这个高度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很是微妙。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被镀上一层星光,长睫微垂,在卧蚕上留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为温婉清丽的萧唤月增添了几分神秘的美。许知君望着这二人,自觉关系微妙,便悄悄别过身去,装作看不见。
萧唤月看出了许知君神态的异常,便没再多说什么,云栖则坦然道:
“姑娘放心,我会把许姑娘送回长安的,姑娘早些歇息吧。”
萧唤月点点头,又拉过许知君的手,小姐妹道了个别,萧唤月搂住许知君瘦削的肩膀,趴在她耳边悄声道:
“许姐姐,不要忘记我对你说的话哦!”
许知君伸手点了点萧唤月的太阳穴,宠溺道:
“傻丫头,姐姐什么时候忘过你交待的事!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友来山庄的!”
萧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两位公子接连殒命,萧立言辞官而去,而她这个萧家大小姐神秘消失不知去向,长安城里的人是不会轻易忘记这些事的,若是自己藏匿在友来山庄的事被有心之人听去,对萧家和义父都不好,所以萧唤月特意叮嘱了许知君替她保密。她不是不相信许知君,只是自打出事以来就学会了事事小心谨慎,所以忍不住又提醒她一遍。
好在云栖是靠谱的,一行人假扮成商人,下山后借宿在长安城外的客栈里,第二天清晨一开城门,就匆忙进城。云栖是把许知君藏在马车夹层里的,城门守卫检查马车时只看见了云栖一人,并不知道马车后壁里还有个小隔间,失踪多日的许家小姐就藏在那小隔间里。云栖趁着早市尚未开始,街上人迹罕至,悄悄将许知君领到许府侧门,自己则躲在暗处,看着许知君进了家门才悄无声息的离去。
许知君平安无恙的归来,许家上下皆大欢喜,许母更是抱着许知君失声痛哭,许晟也为女儿能活着回来感到高兴,一时热泪盈眶,但长期以来在朝中的明争暗斗让他很快恢复了理智,便问道:
“知君,你这些天去了哪?又是如何回来的?”
看着女儿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头发也是梳洗过的,面色也尚佳,根本不像在外流落多日的,许晟起了疑心。许知君感念友来山庄的收留之恩,萧唤月也提过,义父青衣居士乃清修之人,不喜被扰,因此,许知君说了谎,没提友来山庄的事:
“女儿从绑匪手中逃脱后,被路过的江湖义士所救,因路上染了风寒,便被他们带回家中休养,身体痊愈后,被他们送了回来。”
许晟眉心紧蹙,道:
“江湖义士?可知是谁?家住哪?如今还在长安城内吗?”
许知君镇定的跟老爹扯着谎:
“江湖义士多为侠客,平日里云游四方,不愿留下姓名,女儿养病期间精神不佳,没有留意他们家住何地,只记得长安城外好些荒山野岭,看哪都是一个样。”
许母见状,冲许晟抱怨道:
“你这糊涂的老头子,没看到丫头受了惊吗?还不快让于郎中来给丫头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你倒好,问个没完没了。”
许知君见状连忙挤出几滴眼泪,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
许晟叹了口气,也只得作罢,唤了府里的私人郎中老于来给许知君诊脉。老于从许晟的父亲当家时就入府了,是许府里的老人儿,尤善诊治妇人之疾,许知君患有宫寒多年,一直都是老于给她调身体,老于对许知君的身体状况很了解,手指往脉上一搭,不多时就变了脸色。
老于询问许知君在外几日可有注意防寒,许知君虽碍于男女有别不便开口,但想到自己即将嫁与晋王为妻,身体状况不容忽视,便坦言自己在冷水中昏迷,又恰逢月事。
许母闻言大惊,同样是女人,这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已有数。
老于又为许知君重新把了脉,待确认后,心痛的摇了摇头,扼腕悲叹道:
“哎……哎!小姐的身子只怕日后难能受孕啊!”
“什么?”
许知君闻言大惊,一下从床上惊坐而起,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一把扯开床幔,问道:
“于伯……此话当真?”
老于虽于心不忍,大小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力回天,只得道:
“小姐的身体在冷水中浸泡太久,又逢月事,寒入胞宫,伤及母体,在下只能先为小姐开些药慢慢诊治,但即便如此,小姐日后受孕的可能性也不会超过一成。”
不会超过一成,这明显是委婉的说法,一成的可能性本就小之又小,不会超过一成那就意味着她日后是不可能怀孕了。
许知君闻言,身体一软歪倒在床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怎么办,她还一心想着嫁给心心念念的晋王为妻,幻想着给他生儿育女,可如今……许母见状,心疼的搂着许知君,哭道:
“这可怎么办啊!这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如此命苦啊!”
许晟得知消息后也颇为痛心,但却没有表现的像妻子那般夸张,反是问许知君:
“知君,你方才是不是说那江湖义士将你带回家为你诊治风寒?”
许知君抹了把眼泪,点着头,许晟的脸铁青,暗暗握紧了拳头,接着说:
“你现在好好想想,那几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好好回忆一下他们的住处在哪,为父即刻就派人将他们灭口,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不能怀孕的事!”
许知君闻言一怔,连忙挣扎着坐起身,说:
“爹,他们不知道女儿不能怀孕的事,那江湖人哪里找得到可靠的郎中,不过是糊里糊涂诊了脉,误以为女儿有一些小疾罢了。”
一旁的老于闻言,侧过头追问道:
“小姐不妨说与在下听听,那郎中是如何说的?”
许知君把友来山庄里的郎中为她诊治的结果一字一句说给于郎中听,老于认认真真听完,捋了捋干枯稀松的胡子,道:
“如果是这样的误诊,也不是不可能,但小姐不能受孕这么明显的病症都诊不出来,除非……这郎中根本就是个新人,没接手过多少病人。”
许知君心头颤了一下,回忆起那郎中的面容,是个不比于郎中年轻多少的中年男子,而且友来山庄里的人似乎还对他很尊重,可见其医术并不差,也颇有经验,怎么会发生这种失误。
难道……他们是刻意隐瞒?这时,许晟向许知君投来质疑的目光:
“知君,你跟爹说实话,到底是谁救了你?此事非同小可,你以后是要做晋王妃的,若是你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事传了出去,你日后在王府里还有何地位?不管他们是真的误诊还是刻意隐瞒,为父都不可能放过他们,他们必须死!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许知君看到父亲眼中迸射出的杀气,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友来山庄没有人对自己说实话,那么大一个山庄能在江湖中屹立这么多年不倒,必然有其生存手段,云少主既然知道了自己是准晋王妃,又怎会招惹上这等是非,必然会想办法遮掩此事,否则,看看父亲现在这副杀气逼人的样子,自己方才若是说了实话,只怕父亲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会灭了友来山庄的,可……若不是友来山庄,自己只怕早就被冻死饿死了,再要不然就是被狼豺虎豹吃了,父亲怎能因为没有任何凭据的猜疑就要杀死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唤月还在山庄,她是萧家最后的血脉,总不能……把她也连累了。
这样想着,许知君决定咬死不说,便道:
“爹,你不要再问了,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不能怀孕的事,因为……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给我请郎中,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药婆给我开了几贴清热解毒的药,连把脉都没把,必然诊不出我的顽疾!”
许晟闻言,两眼微眯,却是盯紧了许知君面部的每一个表情妄图找出漏洞,但许知君并没有被许晟眸中的寒光震慑住,神情镇定自若。
许晟开口问道:
“此话当真?”
许知君用力点了点头,遂又道:
“爹,您去跟皇上禀明女儿的病情吧,请皇上取消我和晋王的婚约。”
既然不能把最好的自己交给他,又何苦去连累他,害他日后没有嫡子。
许晟闻言大怒,呵斥道:
“取消婚约?简直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几天京城有多少流言蜚语?如今你回来了,大家都睁大眼睛等着看你笑话呢!若是这个时候和晋王取消了婚约,岂不是坐实了外面所有的流言?你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
许知君露出一丝苦笑,道:
“爹爹放心,女儿会去庙里带发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绝不会让爹爹丢脸,给许家抹黑。”
许母闻言心如刀绞,指着许晟骂道:
“你这挨千刀的老头子,说的又是什么混话!管他外面怎么说,知君永远都是我的心头肉,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作践她!”
许晟心里也不好受,只得一声长叹。这时,许知君说:
“娘,您也别替女儿难过了,这都是命,女儿既然伤了母体,又何必再嫁为人妇害得人家断子绝孙,爹爹就算把这事瞒得再严实,来日女儿在夫家久不成孕,那做婆母的自会差人为女儿诊治,与其到那时被发现隐瞒顽疾害许家背上骗婚的骂名,倒不如和盘托出来的痛快!”
许晟明白,许知君说的有道理,但他不甘心。凭什么,明明是有人不想让晋王得到许家的襄助害的他女儿惨遭绑架落下顽疾,晋王……不该对知君负责吗?哪怕不做正室,娶回去做个侧室也行啊,虽说妾的名声不好,但给一品亲王做妾那就不一样了,倘若晋王得到许家的襄助能当上皇上,以自己的官位,女儿至少也是九嫔之一,万一晋王喜欢知君,就算挤进四妃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朝廷命妇进宫朝贺还不是要行跪拜礼叫她一声娘娘。
这样想着,许晟就觉得顺心多了,便安慰道:
“你也别把事情想的太糟了,依爹看,晋王和齐王的形势如今是水深火热,晋王远非我们所见到的那么无能,倘若他真想得到许家的倾力襄助,爹会帮你争取一下婚事,不能让晋王就这么把你扔了。”
许知君闻言,忽然忆起友来山庄里萧唤月对她说的话:皇子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谁而娶谁,他们娶的是一个女子背后的家族权势。如果真的是这样,如父亲所言,晋王真的会那么不在意自己的妻子是谁吗?哪怕她被绑架数日险被卖去青楼?哪怕她落下顽疾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如果是凭借父亲的兵权而换来这段姻缘,这样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婚姻,自己以后会幸福吗?
许知君越想越头疼,索性用被子蒙了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