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亲自写了会给段墨寒和萧唤月赐婚的承诺书,由徐以遥转交给郑德妃,上面盖了晋王大印,郑德妃仔仔细细看了上面每一个字,便对徐以遥说:
“你告诉晋王,他最好不要食言,来日大业功成,他若是将萧氏据为己有了,本宫便将这承诺书昭告于天下,让百姓知道他们拥立的是怎样一位言而无信的皇帝,到那时,他这皇位便难能坐稳了!”
徐以遥暗自感叹,郑妃这个女人是真狠,以前一直默默无闻这么多年,没想到如今发起疯来如此可怕。
晋王启程去药谷的头一天晚上,总算是等来了郑德妃从宫里送出的第一份消息,中秋佳节皇帝欲设宴于大明宫,宴请各皇室宗亲,徐贤妃突然重病,离开皇宫去了儿子的齐王府休养。
徐贤妃突然病了?开什么惊天绝世的玩笑呢?怕不是齐王想在宫宴上作妖,提前把自己老母亲转移到了齐王府。
距离中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此时出发去药谷,中途转至陇西郡,如果一切顺利……魏王去西北带兵回长安,那么,完全来得及,一切都在掌握中。
这样想着,晋王在绿玉扳指上摩挲的手指忽然停住,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魏王拉过来。
东方神医的药谷地处偏僻,但气候温和,山清水秀,是养伤的好地方。晋王没做长时间的停留,待碧血剑刺中的伤口恢复的差不多时,便带着徐以遥前往陇西。东方神医虽觉不妥,但保命要紧他不敢多问,只是给晋王包好了药又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们主仆二人离去了。
由于伤口没有好利索,长时间骑马仍会阵痛,因此晋王特意提前去了几天,给自己在路上留下充足的时间,皇位重要,身体也重要,他可不想当个短命皇帝,他不仅要给母后和太子大哥报仇,还要让百姓看看,他是如何实现天下长安的。
说起来这陇西郡倒不是什么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反而是个人杰地灵之处,当朝著名大诗人太白先生和前朝开国皇帝皆出自陇西,皇帝能把老二贬到这来,想来是还念着这份父子情的,没到一刀两断的地步。
魏王如今的住处不难找,晋王府在陇西的暗卫一直都有在暗处监视着魏王,防止他再生出是非。徐以遥联系了陇西的暗卫,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那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民宅,和周围百姓的房子连在一起,那几户人家有菜农,有屠户,有做小买卖的,也有开染坊的。沉寂的巷子淹没在市井的尘埃里,似乎从来无人过问,谁又能想到,这里住着一位没落的皇子。
连日骑马后晋王的身体已有些吃不消,毕竟那天流了不少血,伤口又还没完全恢复,徐以遥便雇了一顶轿子,护送晋王抵达了魏王如今的宅子。深青色院门紧闭,门上有些斑驳,被贬出京的魏王一家便居住在此。
徐以遥上前,叩响了房门,半天无人回应,这时对面的房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个打着呵欠的面色黝黑发红的壮汉,只看了晋王一眼,便被其出众的容姿震慑住了。晋王因是微服出行,只穿了件月白色长袍,浅蓝色腰带下坠着一块玉佩,玄色披风衬着如墨长发,两根系带在胸前打了一个蝴蝶结。在如此平淡无奇的装扮下,晋王出众的气质与容貌倒是更加惹人注目。
那壮汉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盯着晋王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旁徐以遥不悦的目光,于是连忙眨了眨眼,将目光渐渐收回:
“你们是外地来的吗,秦二郎在隔壁帮王婆婆劈木柴呢,他家娘子一般不随便给别人开门。”
说完又打了个呵欠,像是昨晚睡得不好似的,很快又关上院门,大概是回去补觉了。
徐以遥见状,正欲去隔壁敲门,却被晋王伸手拦住:
“咱们不急,就在此候着吧。”
既是求人办事,自要有所收敛,哪怕对方已经落魄至此。
对于一个落魄之人而言,对方的尊重与恭敬会使他十分受用,自然而然的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约莫一刻钟,徐以遥见晋王已经面露疲惫之色,想到他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复,便忍不住上前劝道:
“四爷,要不您先去轿子里歇着,等二爷回来了,属下再叫您。”
在外面叫他四爷,见了魏王叫二爷,这是晋王提前交代好的。
晋王微微合目,他也感觉到了伤口的隐隐作痛,碧血剑果然名不虚传,但他却不准备上轿:
“再等等,都等了这么久了,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坐着,岂不是前功尽弃。”
徐以遥见状,也只得垂眸不言。
又过了半刻,隔壁房屋同样斑驳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他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拍了拍青年男子的手,一笑起来嘴边的褶子便重叠交错:
“二郎啊,自打你来了咱们这巷子,就没少来帮我劈柴火,我这腿脚不方便,老毛病了,倒是让你受累了,日后啊你们夫妇俩要是不在家,就让两个孩子到我这来吃饭,就隔着一堵墙,也方便!”
那褐色布衣的青年憨厚的笑了笑,说:
“内子小芸一般不出门,有时间照顾孩子,王婆婆您腿不好,我那两个孩子顽皮的很,就不劳您费心了!”
“咳!费什么心呀!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能有俩孩子在我跟前蹦跶,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见那王婆婆这样说,褐色布衣的青年连忙道:
“那成,回头我让小芸带着孩子来您这玩儿!”
王婆婆一听,慈祥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二人行至门口,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隔壁门前的晋王和徐以遥,那褐色布衣的青年眸中一惊:
“晋……老四?”
王婆婆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好看的公子是谁,见身旁的二郎叫他老四,便低声问道:
“二郎,这位……是你弟弟?”
“额……对!是啊,是我弟弟,在我们家行四,您叫他四郎就行!”
晋王见状,便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冲那老妇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晚辈见过这位婆婆!”
身后的徐以遥也跟着抬袖作揖。
那王婆婆见状,欣喜道:
“嗨呀,真是个标致的小伙子,既是二郎的兄弟,想必也是打西京长安过来的吧,一瞧就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晋王抬起头只是平淡一笑,但仅是这一笑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婆婆说笑了,晚辈不过是早些年随二哥在京城闯荡过,若无二哥照拂,也不会有今日。”
魏王心中一颤:老四竟然是这样说的……
王婆婆一听,不禁点着头笑道:
“真是个谦逊有礼的后生,你二哥就是个顶好的人,想来你们兄弟几个必定是个个出挑呢!”
晋王与魏王闻言只是相视一笑,他们心里都明白,就是因为个个出挑,才在西京掀起了这诸多风云。
王婆婆很有眼色的冲魏王说:
“还不快让你家老四进门?许是等了好久了!”
魏王见状,心情复杂又沉重的看了晋王一眼,便只得转身告别王婆婆。
自打被贬后,魏王就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他那一向老实巴交的四弟绝对不是个吃斋念佛的,自己被贬虽然一直是老五吴王给挖的坑,但晋王只怕才是那个在背后递铁锨的人,吴王回京后唯一单独见过的兄弟就是晋王,虽然是因为段墨寒受伤,但段墨寒却一直都是晋王的人,所以……
这一切都是他在被贬去陇西的路上想明白的,可惜,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走到晋王身边,魏王看着眼前年轻俊美的老四,心里渐渐有些不甘:凭什么老天爷把最好的都给了他,嫡出的身份,英俊的容貌,出众的才华,还有……隐忍!
如果自己当初也能像晋王一样沉得住气,那小芸和自己的一双儿女也不必来这里受苦了。
可是,晋王如今怎么会突然来陇西?
魏王不知道晋王是何用意,他一看便是站在这里等了自己许久了,方才还故意在王婆婆跟前说自己的好,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晋王……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求自己。
当然,这个念头很快就在魏王心中打消掉,自己已经到了这步田地,那神通广大的晋王哪里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如果不是这样,难道……难道是想杀死自己以绝后患!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魏王猛然抬头盯住晋王的双眼,可目光所至却是晋王清澈又诚恳的眼神,还像从前在宫里深居简出时一样,简单,纯粹,不染杂质。
魏王的心里有过一瞬间的释然,可很快又把心提了起来,暗自道:不能再被他骗了,不能再被他骗第二次了,晋王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绝不是!
一想到晋王此次前来有可能是动了杀念的,魏王便不想让他和徐以遥进门了,至少,不能连累了他的妻儿,这样想着,魏王便道:
“老四……你这一路舟车劳顿,二哥家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这样,咱们……咱们去……”
“二哥不用麻烦了,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难道二哥不想让我见一见嫂子和侄儿?”
不等魏王说完,晋王便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一听晋王主动提出要见自己的妻儿,魏王心中的忧虑更深了。
但话已至此,没有再轰晋王走的道理了,魏王慢吞吞的走上前,极不情愿的叩响了自家大门:
“小芸,我回来了!”
“来了……”
很快,屋里传来了回应。
一阵轻快的脚步后,斑驳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灰紫色布裙的少妇含笑探出头来,待看到丈夫身后的人时,笑容却瞬间僵住了。
一把将自家夫君拉进门里,宋璧芸警惕的看着晋王和徐以遥。
魏王见状,搓了搓手,解释道:
“小芸,老四……老四他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在门外站着,让他们进来坐吧。”
宋璧芸见状,连忙回过神来,点着头说:
“哦哦,好好好快进来!”
说完便转身回屋拎了两个小木凳子放到院子里的小方桌旁。
魏王和晋王相对而坐,徐以遥立于晋王身后,犀利的目光落到院中的大小角落。
还是晋王先开了口:
“不知二哥如今如何谋生?”
“噢,陇西这边比不得长安,没有那么多活计可找,原本是想我这一身功夫兴许能去镖局,可这镖局一趟走镖少说也得月余,你嫂子一个人带俩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住这,我实在不放心,最后便去了附近一个铺子里跑腿。”
晋王闻言,不禁感慨造化弄人,堂堂皇子,一旦被贬,竟过得如此卑微,老二如今年轻有的是体力,还可以在铺子里跑腿,那年纪大了呢?他有想过以后吗?
许是看出了晋王的心思,魏王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的四下晃了晃,指了指远处的宋璧芸,说:
“你嫂子绣活做的好,她平日里就做些针线绣品,送到人家铺子里去卖,也能贴补些家用,我现在啊还在跟隔壁那个王婆婆学做扇子和伞,等我学好了,看看能不能攒钱盘下个铺面,自己做些小买卖。”
魏王的态度很是谦卑,不仅是因为他如今是真的落魄了,更是为了让晋王看到自己现在就是个老实巴交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甘于平凡甘于落寞,对晋王构不成任何威胁,他希望晋王可以因此而放过他们一家。
当然,他的心思已于晋王心中明了。
冲动易怒的老二,也终于学会了算计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活着,仅仅是想活着,多么低微的请求,让晋王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这时,两个清脆悦耳的孩童声音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爹爹,爹爹!”
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跑了过来,男童大一些,但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女童则更小,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跑都跑不稳,倒是小脸红扑扑的很是惹人爱怜。
魏王本能的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仍不忘警惕的看向晋王身后的徐以遥,而后才对两个孩子说:
“来,叫四叔。”
“四叔!”
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直往人耳朵里钻,任谁也抗拒不了这纯真稚嫩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的声音。
晋王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遂微微侧目看向徐以遥,说:
“去把马车上的食盒取来,拿去让二嫂把饭菜热一下。”
话音刚落,便听得咣当一声,一旁的宋璧芸打翻了水缸里的舀子。
魏王连忙循声望去,正巧与宋璧芸转过头来惊慌失措的目光对上,二人心中都想起了数年前的场景:魏王生母李才人因涉嫌残害皇嗣被禁足,生下魏王后皇帝虽解除了其禁足,却再也不宠幸她。后来魏王渐渐长大,有一天晚上皇帝突然来到李才人的寝宫,还让御膳房做了许多好菜送过来,李才人受宠若惊,可就是那桌菜,要了李才人的命。
魏王这辈子都想不通,那桌菜是父皇和母亲李才人一起吃的,为何父皇没事,李才人却在当天夜里暴毙而亡,最后还被说成是病故。
如今,晋王也带了一食盒的好菜过来,当年的场景像噩梦般萦绕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