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许多店铺都挂起灯笼、国旗,或打出横幅,上书着“欢度国庆”。恩宁独自一人漫无目的走着,不知自己要去哪,更不知她能去哪。初秋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吹拂起她的长发。看着旁人成双成对、欢欢喜喜享受长假,而恩宁却满心落寞,仿佛连呼吸都是孤独的,弥散了整个世界。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和奕涵最后一次见面的的情景仍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对于未来,她充满着迷茫与悲伤,远没有她对奕涵讲的那么轻松乐观。没有亲人,没有爱情,至于朋友,倒是有几人,但要么已嫁人,要么相隔遥远,竟没有一人能陪在她身边。自从读研阶段的旅行之后,她已厌倦了独自旅行。她渴望有个同伴,一路上有心情可以分享,疲惫时可以互相支持、互相鼓励,帮她拍下照片留念,而不是她独自一人走走停停,自言自语,举着相机只能记录下风景。那再美的景致,似乎也黯然失色了。
繁华路段,有乞讨之人,衣不蔽体,甚是可怜。行人纷纷从其面前而过,却并无人留意,亦无人捐钱相助。恩宁毫不犹豫拿出钱来,放入其面前的碗中。倒不是因为相信,只是她觉得眼前的行乞者与自己也有些相似之处。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乞讨”者,有区别的,只是乞求的东西不同罢了。有人乞求的东西尚有形,而我们乞求的却无形迹。然而,此人面前的碗尚有些收获,而恩宁的“碗”却空空如也。
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里挤满了人,有的拖着行李、拎着大包小包,有的三五成群,边排队边谈天。“十一”长假,人们外出大都回家、访友,抑或旅行。恩宁背着简单的背包,独自站在队伍中,望着屏幕上不停闪过的地点、车次,却不知要去哪。待排到售票口,轮到她了,头脑中片刻的纠结,然后便买下了一张去昆明的车票。
出发时间是一周之后。握着车票出来,恩宁茫然的站在车站广场,望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仍不知这个长假该如何打发。广场边停了好多长途汽车,时常有人拿着扩音器招揽旅客。恩宁随意走着,来到一辆车前,见牌子上写了“南屏县”几个字,她也没多想,便登上了汽车。
几个钟头之后,恩宁已置身于南屏县。大街上同样热闹,她信步向南屏县高中走去。此时学校在放假,大门紧闭,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高中生活并未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是拼命的学习加打工。记忆中那是段黑暗的日子,把自己完全埋在书本、题海中,与世隔绝,不问世事。
恩宁在校门口略站一站,转头瞥到了旁边的一家小饭馆,那正是当年打工的地方,她不由走了进去。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店内人不少。几个年轻的服务员跑来跑去招呼客人,恩宁看着眼生,并不认识。高中毕业十几年,早已物是人非,想必这小店也易主了。随意点了份饭菜,慢慢吃着,她从前打工时也吃过这儿的饭,但当时只为充饥,常常食不知味。如今这般悠闲的细细品尝,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走出饭馆,在街上徘徊,恩宁又忆起了学生时代。昔日的友人,不知过得怎样,如今既已到这儿,不如顺路去拜访一下。待她过几日离开兴州,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
倒了几次车,经过了两三个钟头,才辗转来到村子里。由于每次来都有香兰载她,再加上隔的时日久了,恩宁一路问着才找到香家。站在院墙外,已近黄昏时分,望着屋顶的烟囱飘出的袅袅青烟,恩宁心里涌起一阵久违的踏实感觉。轻轻扣了院门,屋里传来一声温婉的应答“来啦”。
很快,门开了,面前出现一位少妇,长发盘在脑后,腰间系着围裙,手里握着一把青菜。她朝恩宁笑笑,问着“姑娘你找谁”,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云娴,站在眼前的竟是从前的云宫宫主云娴!再次相见,恩宁关于前世的部分记忆又被唤醒,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重新涌上心头。她没怎么变,还是那个好脾气的云宫宫主,亦是那个温婉的香雪姐姐。自然,她不会记得前世的事,不会记得她这个调皮的云竹,恩宁暗自想着。可是难道自己这十几年来变化很大么,以致让她认不出来。
“香雪姐姐”,恩宁首先开口打招呼,“我是恩宁啊,香兰的同学,你不记得了吗?”香雪的眼睛立刻亮了,激动又略带惊奇的道:“是恩宁啊,我当然记得。这么多年没见,长成大姑娘了,我都不敢认了。来,快进屋!”说着连忙往里让。恩宁边往里走边说道:“好久没来了,这次又很唐突,香雪姐你别介意。”“哪里的话,我们随时欢迎你来呢。”香雪热情的说。
小院子仍收拾得整洁有序,几只鸡来回踱着啄米吃,古朴宁静的生活,和从前没太大差别。忽然,一只大黑狗跑过来,朝恩宁不住的吠着,香雪轻踢了它一下,嗔怪道:“有客人来了,乱叫什么。”黑狗便垂了头很快退开了。恩宁好奇问道:“好像不是从前那只了?”香雪点点头:“是啊,从前那只大黄狗生病死了。”恩宁心里一阵难过,时光荏苒,末末当年的玩伴也已不在了。但老友重逢是件高兴的事,总不能说些丧气话,恩宁便笑着道:“家里人都还好吧?”香雪的眼神黯淡了,轻声答道:“母亲已去世好几年了,父亲和妹妹一直在外打工,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少,只有我带着孩子守在这。”恩宁一时百感交集,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她只叹自己没有家,但别人家的苦她也未必知道。
正想不出该如何安慰香雪,这时她们已走进房里,香雪喊着:“金妞、银妞,快出来迎客人!”话音刚落,里屋帘子掀开一角,跑出两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孩。大的有七八岁的样子,脸颊像红苹果一般,朝恩宁羞涩的笑笑;小的个子很矮,圆圆的脸蛋,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恩宁。“好可爱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啦?”恩宁蹲下身来,拉着她们的手,不由感叹时光飞逝,正是“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两个孩子开始有些怕生,直往妈妈身后躲,香雪道:“快叫汪阿姨啊。”然后又对恩宁道:“她们一个叫金妞,一个叫银妞,乡下人随便取个名字好养活。”同样是随意取的,但这金呀、银呀,远比不得香雪、香兰姐妹俩的名字雅致,怕是他们家的生活越来越拮据了。
恩宁忽然意识到什么,翻了翻随身背的包,只是些简单的物品,还有一个新的日记本和她常用的笔袋。她对香雪道:“你看我来的匆忙,也没给外甥女准备礼物,只有一个本子和我常用的钢笔,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等她们上学也用得上。”香雪感激的接过来,又对两个孩子道:“还不快谢谢阿姨。阿姨成绩很好的,你们也要向阿姨学习,将来去城里念大学。”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齐声道:“谢谢阿姨!”恩宁摸摸她们的小脸蛋,笑着道“真乖”。然后又四下望望,“咦,怎么没见姐夫呢?”香雪边让恩宁坐边答着:“孩子她爸去地里干活,也该回来了。你先坐坐,我再炒两个菜,等他回来就开饭。”
香雪又进厨房忙碌起来。不一会儿,饭菜都上桌了,香雪的丈夫也从田间回来了。那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子,个子很高,很魁梧的样子。香雪帮他们彼此介绍后,他只简单的同恩宁打个招呼,就出去洗脸了。看样子他对于恩宁的到来并未表现得多热情,不过恩宁也不在意。想来人家已劳作了一天,必定很辛苦,那些应酬形式当然能免则免。
席间,香雪问起恩宁的近况,恩宁只是回答说她做过护士,后来又教了一阵书,关于自己的学历与念书情况并未细说,以免刺痛香雪年少辍学的心事。恩宁说的含糊,香雪也未必全听得懂,但足以让她十分羡慕,望着自己的一双女儿,不由感叹:“要是金妞、银妞将来能像你这样,念到大学毕业,有这样好的工作,那该多好啊。”恩宁轻轻言道:“像我有什么好的。”又问及香兰的近况,得知她早已嫁人,小两口带着孩子在广东打工。恩宁接口道:“我曾在广东呆了两年,却不知香兰也在那。当年通讯不发达,仅靠写信,后来也许她搬了家,我们就失去联系了。等下你把香兰的地址告诉我,我想去看看她。”
香雪点头答应着,又忙着帮恩宁夹菜。“恩宁,你多吃一点”,又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不知道你要来,我今天没什么准备,你会不会吃不惯啊?明天我给你做红烧肉吃。”恩宁还未说什么,香雪的丈夫白了她一眼,抢先道:“人家城里来的还没吃过红烧肉吗?咱家就这条件,逞什么能!”香雪的脸上有些不好看,但仍笑着道:“恩宁不会嫌弃的哦?她要是嫌弃我们也就不会来了。”
恩宁连忙解围道:“还是香雪姐了解我。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当年为了省钱交学费,没少来这里蹭饭。到现在也没觉得大家有什么不同,都是凭自己的劳动吃饭。香雪姐你的厨艺还是那么好,我一定要多吃几碗呢。”香雪欣慰的笑了,又说秋季风景正好,可以带她去附近爬山摘野果,让恩宁多留些日子。恩宁也很向往乡间的生活,又回忆起当年怎样帮忙喂鸡赶鸭、浇园子。
她们正聊得高兴,香雪那沉默不语的丈夫又冷冷的来了句:“说的好听,就两间房,这些人去哪住?”香雪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想了想道:“我们带着银妞住外间,让恩宁和金妞住里间。”那男人没再说什么,却脸色阴沉,自顾喝酒。恩宁隐隐感觉气氛不对劲,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不善言辞,现在才发觉并没有那样简单。可就算他如何不欢迎自己,也不该这样说话,令妻子多下不来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