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了十一假期,奕涵正坐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今天是恩宁离开兴州的日子,程宇已经发短信告诉他了。要不要赶去车站,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奕涵站起身来,拿了外套打算出门。可是转念一想,见了又怎样,一切能就此改变吗?在风荷镇的最后一面,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况恩宁并未邀他去送行。也许,他不该再去打扰她,不该再拖累她,就让恩宁慢慢将自己忘掉吧。这样想着,奕涵放下外套,颓然坐回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奕涵发觉自己已经盯着时钟快一个小时了,而本子上的字却一个也没看下去。恩宁说过,从此,让他们各自平静的活着。可是,为何此刻,他的心中却如此焦虑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幸要发生似的。他随手拿出张纸,提笔写下“一路平安”四个大字。然后又暗暗笑自己,未免太神经过敏了。
直到过了预计的开车时间,奕涵料定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了,便埋头批本子。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是程宇打来的,大概是要告诉他恩宁已离开了吧。奕涵心中闪过一丝怅然,按下接听键。“秦老师,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奕涵的心渐渐抽紧,还未听完电话,便飞快的冲了出去,连外套也忘了拿,脑子里完全懵了,只余“医院”“手术室”几个字反复回响。上次也是这样,他收到岳母的电话赶去医院,结果恩宁发高烧,昏睡了三天。这次她即将搭火车离开,好端端的居然会进医院,而且竟是手术室!怎么会这样?恩宁,你千万不能有事,一切都是我的错。老天,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万万不要伤害恩宁!
手术室外,程宇简单的给奕涵讲了前后经过。奕涵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身子却有些颤抖,他艰难的说道:“程宇,你是医生,你老实告诉我,恩宁到底会不会有事?”程宇沉思片刻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老实说,恩宁的情况确实不乐观。其实她的烧伤并不严重,只有左脸和身上小范围几处。但她的头部曾经受过硬物撞击,引起硬脑膜外血肿,这在颅脑损伤中是最危险的,容易继发脑疝。不过病情变化也不是绝对的,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正在里面全力抢救。我想,恩宁一定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就在这耐心的等吧。”
奕涵痛苦的用手抵着额头。程宇虽说得委婉,但他已明白,恩宁伤得很重,而且程宇已经开始寄希望于老天了。天,你若真有通灵,请庇佑恩宁,只要她平安无事,让我怎样都可以。
等待,沉默,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奕涵重重包围,令他近乎窒息。从来没有过,那样无助,那样绝望,看不到尽头……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奕涵和程宇忙迎上去。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手术清除了血肿,但病人仍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要严密观察,警惕颅内压再次升高和脑疝形成。现在病人要送去ICU,过一会儿会有一段中间清醒期,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不过之后有可能出现出现昏迷,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说着,递过来一份病危通知书。
恩宁被推去重症监护室,过一会儿,护士来通知病人醒了,但只可以有一人进去探望。程宇拍拍奕涵的肩,微微一笑,郑重的说:“进去吧,她一直在等你。”
换上隔离衣,随着护士走进病房,奕涵的心一直悬着。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个月前在湖边还好端端和他说话的恩宁,此刻却躺在这里,头被层层纱布包着,插了好几根管子。她的左侧面颊也被火灼伤了,却仍能认出这就是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奕涵一颗心都揪起来,此刻恨不能代她受伤、代她痛。
他坐在床边,轻轻的握起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低低的唤着“恩宁,恩宁……”,泪水却不禁夺眶而出。恩宁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的望着他,轻吐几个字:“你来啦,别这样……”奕涵垂泪道:“恩宁,我怎么会让你伤成这样,我真是恨死自己了。我该去送你的……我很想去送你,可是……”
恩宁努力做出个微笑的样子:“不怪你,只是意外,谁也料不到的。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傻气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流泪。”她深深的凝望着他,眼神里无限爱意:“现在我知道了,足够了。”说着,她想伸手帮他拭泪,却发觉自己一侧的肢体有些不听使唤。奕涵轻轻的托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泪水真切的滴落在恩宁的手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心里一直都有你,但碍于自己的年龄与家室,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一直没有说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恩宁!”
恩宁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很快染湿了纱布。她哽咽着:“我终于等到了……”“我知道你等我这句话等了很久。如果说云竹只是虚幻的影子,是我少年时遥不可及的梦,而你,恩宁,却是实实在在的扎根在我心底。我早该说实话的,却碍于‘我既给不了你幸福,就不该轻易承诺’,一直没有说。你怪我把你推给别人,可是我每次故作镇定的说那些违心的话,我心里的痛绝不比你少。我也在挣扎,也在和自己作战,得知你要离开兴州,就好像我自己的一部分被生生的剥离开身体。这些日子我多想对你说‘别走,为我留下来’,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呢?你说过很羡慕朝云和桃叶,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年龄不是问题,有家室也不是障碍。可是就算回到古代,我又怎么忍心委屈你。只恨我不是萧史那样的神仙,不能带着你飞离这世俗的一切,甚至不能保护你远离伤害。我真的很没用,不值得你托付真心。”
恩宁泪光中带着笑意,痴痴的望着他,今日终于听到他肺腑之言,就算此刻死了,也不遗憾了。“你不值得还有谁值得,我这两世都没有爱过别人。你有责任感、能担当,有自己的准则,若是因为我抛弃结发妻子与亲骨肉,那才是不值得我爱呢。不要责怪自己,你并没有做错。只有不负责任的爱才是过错,而你我,都是责任感太强了,所以我们注定痛苦。”
奕涵转过头,轻吻了下她的指尖,动容的道:“恩宁,知我若你,夫复何求。”这一刻,没有各种世俗的杂念与干扰,只有一对相爱的人,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心。虽然不知未来怎样——甚至再也没有未来——但至少有那样的时刻,让他们真切的感到幸福,静静的品尝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