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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一件旧的东西,用得久了,人都难免对其产生感情,而舍不得以新的代替。一个人要是没有与众不同的记忆与生存经验,那不过是一副冠之以姓名的躯壳罢了。玫瑰之所以是玫瑰,就因为它正散发出别的花儿所没有的香气,一旦失去这些香气,它就只是一朵普通的待价而沽的花朵而已。
而要抹杀过去一切旧的回忆,那无疑是要将一个人精神上的某部分给阉割掉,难道一个完整的灵魂,能够承受这样的四分五裂?就算最终她总会想通的,并向现实低头,但肯定不该是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夏历八月初八。
这日黄昏,在竹屋的后院里,有一身着典雅紫衣,青丝高束的年轻女子,此时,正独自一人立在那花草丛生的园子里。那女子目光空洞,只见她一直盯着某处开得正艳的扶桑花朵,却神色恍惚,似已灵魂出窍一般。
突然,只见她猛的深吸了一大口气,双手抱住了头,整个身体好似变得摇摇欲坠,忽而一瞬,竟像不堪重负般的跌坐在地上,方才痛呼回神。
“天呐!”
沈习感觉自己此时几乎快要克制不住的失声尖叫了!天知道,她今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尽管她一再的说服自己: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儿。在这个世界上,她从来都晓得发生什么都是不足为奇的。然而,若没有今日这一茬儿,沈习还真差点就自多的以为,人世间再也不可能出现任何令她惊奇的事物了。
话说昨日中午,沈习正在隔间重温那几本《草本新知》,正当她走神那会儿,沈大娘突然来到,险些让她一把从椅子栽地上去。本以为浑水摸鱼这下可被抓个正着,谁知大娘此番倒破天荒不为挑刺儿而来。
结果一说明了来意,善哉善哉!待沈木槿走后,沈习暗自拍了拍胸脯。原是叫她明日随行她出门提些物什,二人一同到附近村上裁剪几套衣裳,顺便采购些婚礼用品,再把村上的邻里亲戚一一介绍给她认识,此外还准备在十五中秋先办个订婚宴,落实下关系等等事宜…
听起来似乎有的忙了?不过,恰好碰上沈习这么个无亲无故的愣头青,且又压根不懂得这合氏村里的习俗。办起事情来,完全一头雾水的,落不落她面子这先不讲,一听沈木槿说,要一切从简,她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个从简法儿,满以为是省了自己许多麻烦礼数,便也就一拍即合。
订婚宴不比结婚,至于沈习的口风,沈木槿简直不用去探,只管安排就好。中秋那日,由于人口不多,实则与平日三人一块儿吃饭并无不同,顶多小菜小酒再多买回几样而已。毕竟不是真正的结婚,也不用面对太多不认识的父老乡亲,沈习也就不至于很紧张了。
然而,事情若果真如想象中的这般简单可行,那就犯不上特意着墨了。一路回去,沈习跟在沈木槿身后,提着东西不发一言,面色诡异得很。
二人回到竹屋已近黄昏,沈习把物什匆匆放在走廊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沈半夏这时恰好从厨房出来,但见自己母亲正要回屋,便打算唤大家一同吃饭,却唯独不见沈习身影。
“母亲归来,何故沈习不见随行其后?”
“这丫头哪知她卖的什么关子,不成是到后院去了?”
“晓得。母亲先行用饭,我待瞧去。”
“去罢。”
沈半夏来到后院,果不其然在一堆花草盆栽中,瞧见了沈习。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欲拉她起身。
“怎的学个孩童席地而坐,玩起泥巴来?”
“啊?”沈习回过神来,并未搭理那只手,反倒仰起头来急切问道:“半夏,我今日…半夏,你告诉我,长婴究竟是什么国家,她们为什么…说的什么女子娶夫?还有纳…我不明白。难道不该是…”
“是什么?”
“是…总之,不该是这样的啊,这一切,明明…”明明应该与之相反才对,难道不是吗?
“众所周知,长婴附东女国,东女为西羌别支,自杀胡令后,族人多隐居西海,直至逢盛世,臣服汉王。不料国中屡遭内乱,征伐不断,后又不知何故,王上迁徙万里至此峡谷,另起女国,号为长婴,仍旧沿袭东女制度。因此,国中自文德女君依始,历来便是女子娶夫。你虽非我国人,云庸距长婴不过二十二余城,岂能不知此事?”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沈习一脸呆滞。
“此言差矣。你也不曾问得,如何说起?便是三岁孩童,应也晓得长婴风俗历来如此。”
沈半夏此言一出,犹如填海巨石,顿时掀起不知多少层浪。沈习不自觉已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啊,长婴,我又不是云庸人、我…!”
话到此处,她顿住了,却已为时太晚。她有些惶恐不安的睁大了双眼,企图看清暮色中,半夏那模糊的面容。
一阵晚风吹过,谁都没再说话。
“我早该明白。”良久,半夏才又开口道:“你既不懂我长婴种种,却也从不曾表露疑惑,我岂能猜得到你有何等难处?在我长婴,女子好强,便是果真愚昧,断容不得男子指指点点。我此前也疑心过,人如何能够对世事一窍不通?只是你又为何隐瞒出处,莫不是同那仙人一般,凭空而现,为求一段露水姻缘,了些因果业障,也好成就一番功德?”
“罢了,何须再多费唇舌。我只再问你一句:沈习,你究竟哪一样当得了真,亦或连名字也是信手拈来?你坦诚些,今这一遭走亲,我俩关系已人尽皆知,再悔不了,你便是拿些胡话欺我,权作我他日与人交代之辞,我亦认了。”
仿佛等了许久,沈习仍没有回应,半夏转身要走时,只觉衣摆有些沉甸甸的。接着,他听到了她有些颤抖的声音。
“不、我没有说谎,从来没有。我只是…该怎么解释,我都觉得荒诞无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