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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沈家主一向快人快语,谁人不知,与我家那位当家的更是多年交情,偏叫余总是生意嘴上,客套话多。所谓礼多人不怪,积年习惯。今遭家主旁随的那位姑娘,想必便是令郎的良人了?”
“是啊。便就这丫头。”
“沈习——!”
“啊?”
“过来—!见过文氏郎君。”
一进店里,沈习见他二人闲聊着,便自顾四下张望,忽听得沈木槿喊她前去,正巧她也想问掌柜的一点儿事情。
“见过文氏郎君。”沈习有学有样的拱手略作一揖,接着便道:“请问这儿的布匹,除去裁制成衣以外,还能作他用吗?”
“可矣。只是这位姑娘若有急用,必先告知才好,余待斟酌时日,方能不误佳期。”文氏微微点头,笑道。
“哦,这倒不会。只是裁一卷发带而已,会不会很麻烦?你瞧,就那匹,可以不?”沈习一指那布柜格上的其中一匹天青色缎面布料。
“哪里。本来店中布匹多适用于裁衣,但若只裁一卷发带,却也不是不行,只是还要作些封边,免以日后抽丝。还请姑娘同沈家主稍侯片刻,待着人沏茶上来。余去去便回,且失陪一下。”
“多谢了。”
“无须。”那青年男子止一拜礼,便取下柜格上沈习指名要的布匹,一掀遮挡,径往帘后去了。不多时,便见店中帮衬的哥儿端上热茶两盏,不待二人酌尝数口,那男子便又相迎出来,这事宜便作了的。
这一来一往的走访,待回到竹屋时,已是见些暮色。
吉时早就耽搁了,但好说歹说,今日并不是真正的成亲日子,这十五的订婚仪式,最终勉强也算是完美收场。直到傍晚,沈木槿宣布散了酒席,他二位新人也已各自尝过甜面,有沈习的一贯配合,这一切想当然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然而,此刻的沈习,似乎是…喝高了?
尽管她本人极不愿承认,但走两步就要扶一扶栏杆的事实,毕竟摆在眼前。
“你醉了。”沈半夏善意的,又一次提醒身旁之人。
他也不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明明喝醉酒的人,为什么不肯先去休息,还执意要送他回房间。平日里也不曾见得如此讲究过礼节,今番他算是糊涂了。
“哪有,就是…头有点晕啦。”沈习再次甩了甩沉重的脑袋。不幸的是,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她终于把自己整个儿甩了出去。
“小心!”
手,抓空了…
好在身旁的半夏眼明手快的揽住了她。
“没、没事!嘿嘿。”
完全不晓得自己完美躲过了倒栽葱命运的沈习,一站直了腰杆子,就忙不迭咧开嘴,朝半夏露出了一口亮晃晃的白牙。
“还是我扶你回去吧。”
“不用,说了要…送你回房间的嘛。”
“只是几步路而已。”
“你就听我一次好嘛,别闹啦!”
看着面前抓着他手腕的女子,明明脚下踉跄,仍佯装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直拖着他要走的架势,沈半夏实感无奈的摇了摇头。喝醉酒的女子,他是不曾领教过的,母亲从不喝醉,今这只是觉得难缠了些,倒也不作他想。
门吱呀一声,被一脚踹开了。
半夏怔了片刻,就被沈习一把从门外拉进了屋,又吱呀一声,门合上了。
然而在一片黑暗之中,沈习睁着眼睛,在原地发蒙。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啊。那是…半夏的。喔!对。
她揉了揉脑袋,感觉头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屋里亮起来几支红烛,她看见了同自己一样一袭红衣的半夏,正在烛台旁,熄灭了一枝小火柴棒。
屋里有一种淡淡的薄荷香味,似乎是从走廊里那些盆栽中飘进来的,沈习猛吸一口气,忽然打了个激灵,脑子顿时清醒不少,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件正事没做。
“母亲一向好饮,独酌更是常事,方才席上,你本就不胜酒力,又何须舍命陪君子。”
沈习接过半夏递来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也不知道喝下的是什么,只觉得有稍微缓解了一下口渴与头晕的症状。
“盛情难却嘛。”
其实,她真的没醉啊。中秋酿的后劲并不大,而且甜甜的,特别好喝。只是自己不该一次性喝这么多掺杂的酒水,搞得现在胃里难免有些不适…可是自从来到狐仙山,她哪里见得能喝上什么饮料酒水啥的,今日也算是尝尝鲜儿哩。
“太晚了,送也送到屋里,今日你也忙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沈半夏下了逐客令。
他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献殷勤,就算两人今日订了婚,却还不算真正的夫妻,夜静更深,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归不太合适。
“好。”
沈半夏点点头,不再理会沈习,他原以为她顶多再逗留一会儿,就会自行离开的,因此也没多想,便走进屏风后头,卸下这一身艳丽的华衣。
若非必要,他鲜少会穿如今日这般喜庆的衣服,就算逢年过节,记忆中,也是从不曾有的。这红艳的色彩,在满山的翠绿之中,显得那样鲜明,而独树一帜,仿佛与生俱来就要令周遭事物都为之黯然失色一般,不留一点情面,实难让人苟同。
沈习听着内室里头传来宽衣解带的窸窣声,一时间竟愣在原地。她袖子里揣着的,是要亲自给半夏的那卷发带。不过,就在刚才,她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方式送出时,他就去换衣服了。
那…还要不要送呢?
走?还是留?
沈习难免有些进退两难。今日,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她想,对半夏而言,理应如是才对。
她第一次真正打算送他一件礼物,以表示她对往后两人关系的重视,而这一次,她也不再是出于以往的轻率习惯,那种平日里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对任何人都很好的做法。这一次她是自发的,并且无比慎重的,只想认真对一个人好而已。
沈习想,既然如此,那就等一等吧。毕竟往后若真要在长婴这儿常驻,她就非得忘掉自己曾经是个挺矜持的女孩子这一点,并开始学会像现在这样绅士的等待,不急不躁。当然不是指死皮赖脸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