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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长婴这么久,其实也没怎么花过这里的钱,主要是因为她自己没钱,不过之前她看过老母亲在花,那也是一样的。反正一文钱一个面蒸蒸,不多也不少,满以为大可以此类推。
结果她发现这种类推方式,在长婴却完全行不通了,因为长婴菜市场上的骨头不仅比猪肉还要廉价了许多,还几乎没有人要买哩。这据说是这里的人们都不大喜欢没有肉吃的骨头,而买得起猪肉的身家,却总要管买骨头的那些家伙叫做饿死货。
那也不怪世风日下,碰上这么个牛只能用来犁田的时代,有钱人要是胆敢过于讲究三餐养生的,学着穷苦人的日子,喝个稀饭就菜干,便等着被普遍敌视为惨不够的鬼把戏了。
她还得知那些没人买的一柄骨头原来已不叫骨头,反而叫做饭勺。也不知道到底是猪身上的哪个部位?不仅如此,换算方式也不大一样,长婴的九两,等同于一斤的概念。上次她和老母亲在村庄里的集市上,眼瞅着木杆称头的弯勾一吊上一整块不大的五花肉时,那称砣就直飘到了称尾。
据此一看,要是照民国时代半斤等同于八两的算法…沈习稍作沉思。要不是因为当年她弯下腰去捡个橡皮擦,至于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搞懂过数学吗?开个玩笑。庆幸的是,只有大白菜还是一样的大白菜,土豆还是一样的土豆,可以用来炖粉条儿。
沈习揣摩着,这约莫是因为市场一没有需要,再好的东西,没人识货,也只能掉价。这样看来,首先填饱肚子,才是人类永恒的追求,至于讲究什么营养价值的,得先建立在起码一日三餐都可以温饱的情况下。
这让她想起了从前看过的某一则搞笑新闻:都吃上泡面的人了,还讲究什么营养?
提着大包小包,出了药铺,走在大街上时,沈习忽然止不住噗嗤笑出声了,惹来半夏不解的眼神。
“为何发笑?”
“半夏,我们回去可以买些排骨,就着土豆,炖粉条儿吃吃嘛?我觉得我好像突然有点怀念以前在家里的穷苦日子。”说到这儿,沈习用袖口作势抹了抹眼睛,又道:“好在到了长婴之后,来到老沈家,跟着母亲和半夏你,才有了一口肉吃。想想禁不住有些心酸哩!”
沈半夏淡漠不语,一时分辨不出她话里究竟几分真假。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无故说得真情流露,要不是嘴角老压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他都险些被欺骗过去。
延安县城早上的长街,可比合氏村的集市还热闹许多。
“喂,伙计,你这花生怎么卖?”
“七文钱一斤。”
“那黑花生哩?”
“也是七文钱一斤。”
“那白花生嘞?”
“喔!白花生啊,那便宜些,只要五文钱一斤。就是没见过人卖。”
两人走在长街上,耳边不时传来类似这种让沈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对话。
“半夏,什么是黑花生啊?”
“刚挖出土,沾了泥巴还未洗净的花生。”
“喔。”沈习点点头,身处闹市之中,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来。“嘿,半夏,说起这个,我跟你说一个好好笑的事儿。上次我不是跟母亲一起去集市的嘛!记得吧?”
“嗯。”
“我到一个水果摊前,想买苹果来着,本来我看那苹果一个个都粉皮水亮的,就随手拿了袋子装了四个。结果我瞧一旁有个跟母亲差不多岁数的大娘,一直在摊前挑来拣去的,我以为她可能是识货人,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呢。”
“啊,我是说,有些人光看表面也能知道水果到底酸不酸甜哩,就很厉害!我就悄咪咪问那大娘,她一直在挑苹果,是不是懂得怎么看好坏呐?”
“结果她怎么说,你猜!”
“不猜。”
“她说她只是在挑个头差不多大小的,没别的意思。”
“风马牛不相及…”
沈半夏走在前头,两人进了一家叫文安客栈的小店,要了两间厢房,暂且把那几大捆药包放在里屋后,沈习便问随行的小二姐要了楼上一个靠窗的雅间,又吩咐了几样小菜,准备吃饭。
此时已近中午,这文安客栈并不在延安长街的黄金地段,所以街上只有寥寥行人来往。她和半夏两人正坐在二楼雅间里,各自喝着一杯从瓷白色茶壶里冲出来尚有余温的菊花茶。
等了一会儿,饭菜还没上来,沈习便只拿手撑着脸颊,慢悠悠的吹起杯里飘着花瓣儿的清茶。这八月过后的清风,徐徐扑面,她眯起眼来望向窗外,想把楼下与对面的一干风景事物,都仔细的瞧个真切时,但见对面的云莱客栈,在她平视而去之际,有一素衣之人,也正好朝自己这头无意看来,她便条件反射的举起了杯,略一点头示意。
然而,云莱客栈二楼这厢雅间里。
“宁儿在同谁人举杯?”
“母亲,对面客栈,不巧有一女子正向这处看来。”
“如此?文意,下了竹帘。”
“是。”
一段插曲过后,午间沈习回了厢房,准备稍作休息,下午也好同半夏出门四处逛逛,谁知过了一个时辰后,果如沈木槿所言,外头开始下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来,一夜未停。
“唉…惆怅久,恰似归来时刻庭中柳。”
次日早上。
沈习收拾东西,去付了两人的房租,便准备和半夏一同前往延安城门外,昨日已和那位车夫大姐约定下来,两人自然不能错过时间,让她空等。
然而走在街上,沈习还是显得闷闷不乐的。她一直沉浸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蛮以为可以四处观光,结果却什么地方都没能去成的郁闷中…
只道是无巧不成书,她一回过神,耳畔忽闻一阵马蹄踢踏之声,抬眼看去,但见城门那头突然冒出一辆马车,直奔这头远远疾驰而来。沈习这厢瞧见,本来和半夏靠边一些走,倒也没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