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心态,接着说道:“一件事情发生了,本就有对错,我从来不会去怪任何人。半夏,我会好的,就算没有任何安慰,我也可以想通一切事情。”
她想了想,这样兴许会让他听出什么别的意思来,于是又补充道:“我是说,往好的方面想。我想让你知道,我是可以讲道理的人。”
屋里重归于安静。许久,都只有翻动纸页的哗哗声和窗外不时传来的叽喳叫声。
沈习本来觉得还应该再说些什么的,可她张了张嘴,忽然感到说不出话来,便放下了拂尘,走到外头的井边,转动着辘轳,打起水来。
“最好还是不要再勉强开口了。”她想着,要让自己忙起来,虽然现在还不至于心塞到淌血的地步,可她确实无以慰藉…
想来唯有打水一法可遁。
日子不知不觉的过,突然记起时,历本又撕下了两页来。
近来,只要沈木槿在家中,沈习便背着背篼上山采药去了。毕竟,人总是要透透气的。她也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呆在阁间里,沈木槿就要不痛快,而她一走,在她看来,无疑更是在大摆眼不见为净的架子了。
“瞧这,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蹬鼻子上脸,不自量力!”
人刚下了走廊,阁间里随即传来气急败坏的责骂声。沈习仿佛没听见一般,低着头,拽紧了背篼上的草绳,脚步踩得飞快的走了。
半夏撑开竹窗时,正看着那一抹素色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绿荫之中。人已经不见了,他仍目不转睛的盯着苍翠的竹林,似乎出神了许久…
“这死丫头…!”
身后,再度响起了沈木槿的声音。她似乎又被沈习这番举动给气得够呛了,然而她是刻意要摆出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来的,她倒要看看,这死丫头是不是真的油盐不进,朽木不可雕!只是近来,她的身体更差了,用下些药吊着,耗仍大于补,也还容易疲倦,躺下又觉得心口憋闷,一连半月睡不安宁,人也变得更难伺候,也更容易为一件小事而大发脾气了。
“够了,母亲。人已经走远了,听不到的。”半夏坐在桌后,按压着眉心时,神情显得有些倦乏。
“够了?!你以为她当自己是谁?敢跟我甩脸色,哼!”沈木槿语带嘲讽的哼了一声。
“到底是谁在刻意甩脸色?母亲,为何你总是这样,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逆子!究竟是谁含辛茹苦养大的你,如今倒为个女子顶撞于我!”
“正因为是母亲你养大的我,所以一直以来,我才对你毫无怨怼之心,即使你对我从来不闻不问。可是沈习不同,你并没有养大她,你又何故多加非难?”
“你连日来这番作为,让她如何能够再敬重于你?就算为人再谦卑的女子,也难以长期一味忍让。”从头到尾,儿子只是语气平静的陈述事实,结果反而令老母亲更加怒火中烧了。
难怪人说郎心外向。好啊,这个死丫头!他们母子俩曾几何时起过争执?到底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丫头究竟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给半夏灌了多少迷魂汤?!简直不可饶恕!
“怎么?呵!”沈木槿冷笑起来。“我养大的儿子,如今白送给她,还反过来为她说情。好家伙!得了便宜,也该知足了。她倒好,光是为一点小事,就同我置气!我不过骂她几句,却又怎地?”
“母亲也开始耍那些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尖酸刻薄之辈才懂的把戏了。既要招入赘儿媳,又要费尽心思加以欺辱。”半夏像往常一样摊开纸张,用镇尺压着卷边儿,头也不抬的接着说。
“放屁!难道当初为娘没说明白,老沈家招的是入赘媳。她自己点的头,就该懂得倒插门是怎么一回事!家无常礼。难道还要我像对外人一样,客客气气的请回家来供奉不成?既是小儿脾性,受不得屈,如何配做人家儿媳!”
“母亲忘了,当初是你先给她下的套,以言语相激,令她晕头转向,一时不察才赌气答应入赘沈家。你要让一个汉人姑娘成为我长婴女子,却又同时让她失去了长婴女子最为重视的尊严。”
听儿子口口声声为那丫头说话,沈木槿坐在摇椅上,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儿少不更事,不懂为娘苦心。这天下可曾见有白吃的午餐。不论何时何地,女子甘愿任人摆布,不是愚昧无知,便是另有所图。”
“你可曾想过,倘若为娘有朝一日,不幸作古,日一久长,这脱缰野马无人控绳,谁能保她不有二心?那时你孤身一人,也已为人夫郎。长婴国情历来不同他国而语,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这套,总之谁有本事,谁的嗓门儿就合该大。云庸小儿固来垂涎我长婴女子,积年屡犯我国,掠去人女不少,因使长婴人丁渐衰,我东女遗风难保,历代女王虽常叫使女子多娶,却也无补时艰。而我长婴女,一旦入赘便不得有二侍。话虽如此,到头来,这男子少不得还是任由妻家拿捏的命。而你这性子,倘若嫁人,背不住要吃些苦头,碰上房里人多嘴杂的,还不见得能学会那些讨巧卖乖的门道。”
半夏沉默的听着母亲的劝告,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他一向如此,沈木槿也只当他不听多也听少,反正只要听得下去,便罢了。
“我儿可晓得,如今外头是怎么看待老宅沈家的?怪我当初一时糊涂,招了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只怕最终不仅要坏你名声,还要累及祖宗基业,毁于一旦。我不断她羽翼,让她死心,安安分分的留在沈家,好让我儿将来得有个一女半子,老来可以依靠,绵延香火,你还年轻,想不到身后事也罢,却叫我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爹与历代老嬷!我若对她好,日后你怎知她人心好坏?”
话说到这份上,沈木槿已经是苦口婆心的了。她不断的回想着,也不知记起什么来了。半夏看着母亲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