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成白色的卡车在距离村子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上面无一例外地被喷涂着一个奇怪的标识,看起来就像是汉字中的“非”。领头的那辆车上率先跳下来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全副武装的人来。后面的也是同样的打扮。
冈萨雷斯隔着防护服上的有机玻璃向外看,周围的空气里都充满着一股刺鼻的乳胶气味,但这是必要的。他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在俄罗斯联邦分部工作了将近有三年,或者可以说是接触这种可怕的东西有三年之久。冈萨雷斯深知这种东西的威力,如果没有防护服就走进这里的话,那么人就会慢慢地烂掉,和伽马射线的作用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一个星期之前,村子里开始有人逐渐感到不适,接着像是瘟疫一般大规模地传播起来。这个村子里还没有传出任何死亡的消息,不过据说严重的人则已经开始出现感染症状了。
冈萨雷斯原先的工作场所是医学研究部,每天分析被收容感染者的情况以及从崩坏兽和死士身上剥离下来的组织样本。通常这些工作都是由专门的“收尾人”送到自己手上的。但是这次由于感染者的数量实在是太多,部门主管名义上说协助“收尾人”的工作需要派人过去,实际上可是说是监督。“这些疯子可能会把样本弄坏的,要盯紧点。”
在部门里的其他人都纷纷摆手拒绝的时候,冈萨雷斯自己上去顶掉了这个瘟神一样的位置。在实验室里隔着各种各样的保护层工作的人都很怕死,冈萨雷斯也一样。但是这次他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打开自己的工具箱,那支密封好的淡蓝色针剂仍然躺在最内侧的凹槽里。这一点点东西几乎花掉了冈萨雷斯两年的精力,自从他发现崩坏能与某些细胞的不相容性之后,他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试验。但每次送来的感染样本要么就是接近濒死的边缘,要么就是还没能挺过去一定剂量的崩坏能注射实验就死了。他不能把自己的心血全部糟蹋到这些没用的垃圾身上。自己得寻找合适的,可以说是第一手的资料,或许这次就会有合适的样本来测试他的针剂。
理论上来说,如果可以挺过这支针剂带来的痛苦作用,那么实验体的基因就会被改变——细胞可能会和崩坏能融合,或者完全将其抵挡在外。但这两个事件并不能相容,他也从来没有在任何生物上做过实验。如果不付诸实践那针剂的效果就只能停留在理论上,也没人会来注意“冈萨雷斯”这个名字。他的脑海里浮现着医学研究部主管海因里希那个老头枯瘦,像山核桃一样的干巴脸,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拍到他的脸上。
“就是这里吗?”
冈萨雷斯踩着冻硬的积雪,村庄入口处横着一根用木条搭起来的阻挡车辆的横杆,和旁边的木牌子上都一起落了雪。冈萨雷斯挪动过去,把木牌上面积累着的雪用手擦去,露出上面的名称——“利迪策”。用英文和俄文两种不同的文字书写的,这座村庄的名字。
“这里是俄罗斯西部的一个外国人聚居地,”一个“收尾人”过来用无线电和冈萨雷斯讲话,“二战时候**疯狂屠杀犹太人的时候,有不少人跑到了苏联境内,斯大林在这里建了一个定居点安置他们。”他一下把冈萨雷斯拽到自己的身后,“您可以先往后退一退,博士,等我们的活做完你再进来。”
冈萨雷斯回敬给那个比自己壮一圈的男人一个白眼,也没有管他是否还搭理自己就径直走开。看着那些人用隔离带顺着村庄的围了起来。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这座原先居住了几百人的村子就会从地球上被抹除。
男孩从床上爬起来,因为疾病的缘故,原来准备要进行的课程全部都暂停了。他原本想要在房间里多睡一会儿,但是今天从关节上传来的疼痛感反而比之前更加严重了。他被那种近似虫子爬动的感觉从床上逼起来,揉了揉手肘的地方,脑袋上传来的灼热感让他觉得更难受。
男孩从床上挪动下来,脚触及地板的一瞬间因为冰凉的触感而打了个哆嗦,他用迷糊的眼睛摸索着拖鞋踩了进去。
男孩想了想,把被子一把卷了过来,像斗篷一样披在自己的身上。这样才哆嗦得不是那么厉害了。于是他踢踏着走到房间中央的炉子前面,就算是不看也知道,这里面的煤已经烧完了。他早上可以说是被冻醒的,护士还没有过来给炉子加煤,他就知道现在时间还比较早。至少是其他人都没有起床,不过天已经亮了。
房间里只有书架,上面摆着一些只有文字没有插图的,装帧老旧笨重的书籍。男孩只是在无聊的时候才会去翻几下,关于里面的文字内容是什么,他只能看懂很少的一部分。而且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很晦涩难懂。他不能走出这个房间,每天有固定的,带着白色口罩的护士给他送来饭菜,给炉子加好煤。他的日常也只能在睡觉、吃饭、以及朝着窗户向外看中度过,外面也只有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以及一排排红瓦的房子。不管是染了病的,没染病的人,都会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都是原本都是在打雪仗的时候最不愿意参与的一个,现在到是希望可以赶快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男孩裹着被子趴到玻璃窗前,上面也没有出现平时会出现的水雾,他知道煤炉已经熄了很久了。男孩趴在窗台上,把自己的脑袋贴近窗户,外面现在出现了几个白色的影子在活动着。他们用白色的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地抱起来,男孩知道那些绝对不是村子里的人。而他们给自己的感觉倒是很不安,就像是什么雪地里出现的幽灵一样。
男孩又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接着踱步到书架的前面,他从上面抽下了一本自己认为还比较有意思的,科研看下去的薄薄的小书来,回到床上去安安静静地读起来。
“我们是政府批准的。”冈萨雷斯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还是有点怀疑自己的说辞,就只能掏出那张政府出具的证明书来,看起来很端正地用双手递到她的面前。“我们保证会治愈这里正在流行的疾病,经过考虑决定让孩子们先接受治疗,可以吗?”
女人接过那张纸,像是生怕造假一样的仔细盯着看了三分钟,才交还到冈萨雷斯手上。“我们没什么,先顾及孩子们就行。。。”她有些颤巍巍地走上楼梯,“需要我把孤儿院孩子们的名单给你们吗?”
“那再好不过,谢谢您的配合,玛格丽特女士。”他随便从后面的人里拉了一个出来,示意他去拿名单。“还有就是——能麻烦您带我去看看最先得病的那个孩子吗?”
“没问题。。。”玛格丽特院长领着他到一个戴口罩的护工身边,“温蕾萨,你带这位先生过去。”
“你冻坏了吧?”
一个胖胖的女护工把炉子里的煤点燃,接着把他的早饭放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你很快就会好了,嗯?今天有人来给我们治病了。”
男孩当做没有听见,把视线集中在书上。
“这孩子!”胖护工看他不搭理,只好推开门出去,接着拿钥匙从外面锁住了门。
冈萨雷斯看着床上那个火红色头发的男孩,他显然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但是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盯着眼前的书本。桌上的燕麦粥看起来还冒着热气,但他却动都没动一下。
“他就是这样,不大喜欢搭理别人。”
“没关系,我来和他说说。”冈萨雷斯示意女护工不用进门。他把门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那个男孩。
“你叫什么?”冈萨雷斯打开自己面前的玻璃罩,蹲到男孩的床头和他说话。
但是男孩还是没有搭理他。
“那,你在看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冈萨雷斯把头向前挪一点,看着书封上已经残缺的书名。“《爱伦.坡短篇小说》,你在看哪一个?”
“《红死魔的面具》,先生。”男孩把书合上扔在手边,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
“没关系没关系,”冈萨雷斯又把书赛回到男孩的手里,“你可以继续看。”
男孩点了点头。
“《红死魔的面具》。。。你读这个是因为病对吗?村里好多人都得上病了,对不对?”
“会发展成这样吗,我是说,像书里一样?”
“当然不会。”冈萨雷斯像是安慰一样摸了摸男孩蓬松的火红色头发,“只是这次生病的人太多了,而且比较特别,所以我们会帮你们治好病。”
“要离开这里吗?”
“当然要离开,因为这里的医疗条件可没有那么好,你们要去大医院里治病。病好了就会回来的。”
“是吗?”男孩像是确信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大家都去。。。”
“都会去的,而且都会好好的回来。。。”冈萨雷斯打开自己的工具箱,掂出一管深紫色的针剂安装到空气针上。“可能会有点疼,不过这是治病用的。”
“我打针从来不哭。”他像是自豪的把自己左手的袖子撸起来,看着那一管紫色的液体被注射进自己的静脉里。冈萨雷斯给他一根蘸了乙醇的棉签让他按住,男孩在一边单手翻着放在膝盖上的书。
“夫人,您的名字?”
“克里斯蒂娜,”站在门口的女人咳了几声,“克里斯蒂娜.芙蕾雅”。
“那您的女儿?”
“西琳.芙蕾雅,她的爸爸在出生前去世了,所以女儿随我姓。”女人摸了摸她的头,替那个看起来有十三四岁的女儿回答。
“生日是。。。”
“88年11月11日。”
“这些就够了,感谢你的配合,夫人。”男人对着她鞠了一躬,“到时候会有另一辆车来接您的,很抱歉,我们只能先照顾到孩子。。。”
“没关系的。”她摸了摸女孩的脸蛋,“西琳,跟着他走就行了,全村的孩子都要去的。妈妈到时候就过来了,好吗?”
女孩怯生生地点点头,接着从妈妈的身后走出来,跟着男人向村外听着的货车旁边走去了。
冈萨雷斯有些哆嗦地拿出那支淡蓝色的针剂,他甚至差一点把它摔在地上。调试了无数次,那支针剂最后才牢牢卡在了空气针上面。男孩仍然在看着他的书。
“还要再给你打一针,孩子。。。”他挽起男孩的左手,“不要怕,所有人都要打的,不只是你一个。。。”
男孩面无表情地回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