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石牢。
月无殇昏迷之中神志不清,恍惚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喊自己,眼眸微启,便看到沈云裳的身影浮在眼前,月无殇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脸,谁知竟一手穿过了沈云裳的身子。
“公子?公子?”
月无殇睁开眼,清醒片刻,方看清眼前之人,是阿珍。
阿珍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喜道:“公子,你总算醒了,吓死阿珍了。”
地鼠精藏在石牢角落的一个小洞中,只探出半个脑袋对阿珍说道:“我就说了他死不了的,瞧瞧你哭的那个样子。”
月无殇听到地鼠精的声音,身子动了一下,似要起身。只动了一下便觉得身上撕皮扯肉般一阵钻心疼痛,连带着呼吸间胸口的每次起伏都觉疼痛难忍。于是压着一口气,开口问道:“你在崂山有何发现?”
地鼠精瞪着眼睛扫了扫石牢四周,见没有旁人巡视,才跳出洞,化作人样,猫在阿珍身后,小声说道:“我将崂山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你要找的人。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怪事。”
月无殇问道:“何事?”
地鼠精凑到月无殇耳边,说道:“在这崂山百里黄沙之中,有一深水潭,潭下竟然建了一座密室。”
阿珍问道:“那密室中可藏着公子要找的人?”
“我偷偷挖了小洞,看了那么一看,嗯......”地鼠精说着说着,沉思起来。
阿珍着急问道:“看到了什么?倒是快说呀!”
地鼠精道:“说也奇怪,那密室之中除了一个柜子,竟然什么都没有。”
月无殇对崂山有什么密室有什么秘密丝毫不关心,闻言只淡淡说道:“继续留意着师父吧。”
地鼠精道:“我此时过来是来带你二人走的。山上仙门弟子众多,你又伤成这样,不是他们的对手。”
阿珍附和道:“是啊公子,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养好了伤再来找人。”
月无殇说道:“此地危险,你们先离开吧,我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了事,我自然回去找你们。”
阿珍却道:“公子不走,阿珍也不走。”
地鼠精劝阿珍道:“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是跟我走吧。”
阿珍道:“要走你自己走。”
“我岂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我回洞里陪着你们。”说完,一阵烟雾钻回了洞里。
阿珍道:“哼,胆小鬼。”
见月无殇再次要起身,阿珍忙说道:“公子您千万别再动了,这伤口还留着血呢。”
“无妨。”虽说如此,但身子每动一下,那伤口便痛一分,月无殇身上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一片,无从计数。连起身这样一个寻常至极的动作,此刻做起来亦是缓慢艰难。待月无殇坐起身,已是痛的眉头紧皱,额上溢满了细密汗珠。
阿珍见势,便抬手想要为月无殇擦汗。手臂抬起,指尖触碰月无殇额头的一瞬间,却穿过了月无殇的头。阿珍这才想起来如今自己已经是魂魄,无法触及人身,呆在那里不禁哀伤叹息,心道:若我能在生前遇到公子,该有多好!阿珍暗自想着,却见月无殇忽而周身黑雾笼罩,以为他是要自行疗伤。但是眼看着黑雾越来越浓,月无殇身上的伤口却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月无殇并非要疗伤,是要打破石牢中的光阵。手臂抬起轻轻一挥,一道血气自掌中飞出,打上四周的光阵。血气融入光阵之中,待白色光阵完全被染红,月无殇手掌稍一用力,光阵便骤然消失不见了。
阿珍在一旁看着,此刻便兴奋赞道:“好厉害。”
月无殇支撑着身子站起身,一步一顿,缓缓地向石牢的铁栏走过去。
阿珍跟在月无殇身后也飘然起身,问道:“公子可是要逃出去?”
月无殇气息浮虚道:“不逃。”
阿珍问道:“那公子要做什么?”
月无殇道:“她今日出手相救,必当引起仙门众人不满,不知她现在如何?”说着,指尖血气轻捻,那血气便化作一只闪着银光的蝴蝶翩然而起,抖了抖翅膀,而后穿过铁栏飞了出去。
阿珍开心道:“哇,好漂亮。”
月无殇的目光追着银蝶的点点亮光,向着广袤的夜空延伸而去,直到石牢的屋脊阻断了视线时,月无殇轻舒了一口气,喃喃道:“但愿她看得到。”
想来自己这几年不知做了多少银碟送上蓬山,皆是一去不返杳无音讯。月无殇对此早已习惯了,想来这次也是一样,纵然自己心有期盼,但也必然是要失望的吧。
阿珍在他身后劝慰道:“公子多虑了,这么漂亮的蝴蝶,云裳姑娘一定会看到的。”
月无殇虽知她是在安慰,这话却很合自己的心思。不像那个鬼魅,总说那些自己不愿相信、不期望发生的猜测。
月无殇有心回之一笑,但因着伤痛虚弱,这一笑,最后也不过是嘴角弯起的一抹微小的弧度罢了。忽然,指尖一阵温热,月无殇抬起手指,看着指尖尚未消失的血迹神色欣喜,因着喜悦让原本无力的手此刻微微颤抖。月无殇惊叹道:“怎么会?”
阿珍忙问道:“怎么了公子?”
月无殇有些难以置信,原本轻渺浮虚的语气,忽而多了几分精神,喃喃自语道:“她难道......就在附近?”
错不了的!银蝶若是被人以外力击落刺破,那月无殇的指尖便是针扎一般的尖利刺痛感。可是,指尖上方才是一阵温热,似暖流般晕染扩散,这便是银碟完成了使命,见到了沈云裳的证明。这温热来的如此之快,银蝶必定是离开不久便遇到了沈云裳。
阿珍疑惑道:“云裳姑娘既然在附近,为何不出来相见?”
“这便要问一问她了。”月无殇说着,血气化刃划破掌心,而后合起双掌轻轻捻动,霎时间,数十只银碟翩然而现,凌空飞舞。
阿珍看到月无殇一身的伤口,却还要割破手掌,不觉一惊,飘动月无殇身边,心疼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公子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为何还要如此!”
月无殇却笑道:“身上已经没有知觉了,流血再多,也是无用。”
阿珍气道:“那公子的手,此刻是何感觉?”
手上没有针扎的刺痛,也没有暖流的温热,什么反应都没有,月无殇淡淡道:“并无。”
阿珍哭笑不得,气道:“公子真是傻掉了,你的手此刻难道不应该很痛吗!”
二人说话之间,那漫天飞出的银碟依旧毫无反应,但却见一袭雪白衣裙,如烟似霜的自天而降。
月无殇终于看着了朝思暮想的人,走到铁栏边,轻声喊了一句:“云裳。”
沈云裳却皱着眉头问道:“你的血很多吗?”
月无殇低声笑道:“若非如此,你怎会来见我?”
沈云裳见他一身伤口还笑得出来,看他有些痴傻,忽而心疼,温柔了语气,轻声问道:“那你找我,可是有事?”
月无殇摇摇头,随后问道:“他们可有为难你?”
沈云裳道:“没有。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月无殇却道:“我很想你。”
沈云裳道:“胡言乱语!我们几日前不是才见过!”说着,走到铁栏前,放下一瓶药。待走近了,看清了那些皮肉翻卷狰狞可怖的伤口时,不觉又是一阵心痛,心道:即便这伤好了,怕也是要留下一身的疤痕了。想到此,不由得怪罪起那群崂山弟子下手太重,又埋怨起月无殇不珍惜自己。
想起他白日里的举动,沈云裳问道:“明明可以不必受伤的,为何不还手?纵然他们人多,但你若是还手,未必会输给他们。”
月无殇看着沈云裳,低声道:“云裳觉得我受伤了,便是输了吗?我却觉得我自己今日赢了。”
沈云裳皱眉疑惑的‘哦’了一声,不解其意。
月无殇柔声道:“若非受伤,我怎会知道原来你如此护着我?若非受伤,我又怎会知道你心里是在意我的?受这一身的伤,我是心甘情愿,亦心满意足。”
沈云裳听完,心下更是气愤,想不到他竟然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举动!但看他此时伤的如此可怜,又不忍苛责,只气道:“我只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罢了。下此你若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一定不救你。”
月无殇闻言只点头微笑,不与她争辩。
沈云裳嘱咐道:“事情尚未解决,你且好生珍重,我悄悄出来不便久留,明日再送药来。”
月无殇见她要走,便喊住她,一时情急,双手便抓上了铁栏。这一用力,连带着身上的伤口猛的痛了一下。月无殇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
沈云裳问道:“还有事?”
月无殇平了平神色,低声道:“谢谢你今日出手相救。”
沈云裳道:“前辈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护你周全。”
方才月无殇的手被衣袖遮挡,沈云裳并未看到他手上的伤口。此刻看到月无殇的手上的血迹,顺着铁栏流淌下来,便走过去,拿过月无殇的手。只见一道伤口横于掌上,那手掌之上是旧疤未愈又添新伤,沈云裳看的又气又心疼,瞪着月无殇威胁道:“你若是再敢如此胡闹,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岂料月无殇闻言,竟然淡淡一笑道:“若是你时时在我身边管着我,我便再不如此了。”
沈云裳弯身捡起地上的药瓶,又拿过月无殇的手,说道:“伤口有点深,可能会痛,忍者点。”说完,打开药瓶将药粉一点一点的洒在月无殇的伤口上。
“你五年不曾离山,我便一直守在蓬山脚下,守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可是,即便这样,我依旧觉得你是无比遥远。如今......”月无殇说到此处顿住了。
沈云裳还气愤着,手上的动作未停,闻言更是头也不抬,低头沉着脸,冷冷问道:“如今怎样!”
月无殇看着沈云裳,神色认真目光游离,似在对着沈云裳倾诉,又似在对着空夜感叹,低声道:“如今我才知道,身在何地并不重要。只要你将我放心上,既便是阴阳相隔,我亦是离你最近。”
沈云裳闻言,眉头都快周到一起了,当即抬起头呵道:“不许胡说!”
待将伤口包扎完毕,看了月无殇半晌,联想起他今日的举动与他方才的那些话,沈云裳担心他是真的动了求死的念头,便极其认真的说道:“我是个很善忘的人,若是哪个人敢与我阴阳相隔,我必定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说完,又觉得说的不够严重,于是又补了一句:“下辈子也不再相见!”说完便愤然转身离去。
沈云裳离去后,虽生气,但并未走远,不过是重新回到了石牢屋顶之上。已经在这里守了大半夜了,便不在乎继续守到天亮了。
自斩鬼祭结束后,得知月无殇被关押石牢,沈云裳便一直惦记着他的伤。回到住处也是坐立不安,始终不得安心。是以乘人不备,便悄悄独自来到石牢,守在附近。守了许久,可疑的人影半个也没见到,忽见一只银闪闪的小蝴蝶飞来。沈云裳一见便知这是月无殇的信蝶,便起手接了信蝶。却不想信蝶化作一团星点消散后,并未带来月无殇的只字片语。正疑惑着,便又看到数十只银碟凌空闪现,沈云裳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翻身落地,亲自去看个究竟。不想一见面,没说几句,便又被气了回来。
沈云裳一个人坐在石牢顶端,看着头上的零星夜空,不觉又会想起方才那一片银光闪闪,竟比星空还美。在这寂静微凉的夜里,那一霎那的星点光亮,让人心中陡然一暖。
沈云裳正想着,忽觉一阵轻风扫过,树叶颤抖。深夜寂静之中,脚步踩踏土石的声音,虽小却清晰。沈云裳连忙起身,见四下无人,便当即赶去石牢。
果不其然,有一道黑影探向石牢。眼见那黑影一掌推出打向石牢之时,沈云裳闪身持剑挡在石牢之前。
那黑影见有人阻止,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会在此?”
沈云裳道:“恭候多时了。”说完便挥剑向那人刺去。
二人的打斗之声惊动了值夜看守的弟子,见有人擅闯石牢禁地,看守弟子当即鸣钟报信。急促慌乱的钟声陡然响起,惊的人心下一颤。
沈云裳见那黑衣人闻声想逃,岂会轻易放他离去?花石横飞阻拦,光阵步步紧逼,赤月寒光阵阵,招招凌厉紧逼。那黑衣人修为不弱,眼下更是逃得飞快。见沈云裳紧追不舍,便猛地反身推出一掌,这一掌却是涣散浮动的血红之气。血气直奔沈云裳。飞溅出去的血气失手打到崂山弟子时,崂山弟子猝不及防,被血气弹飞出去。
就在那血气将要触及沈云裳之时,却被迎面而来的另一道血气猛然冲散。月无殇赫然出现在沈云裳身前。
黑衣人不曾料想到此,躲避不及,被血气打中,整个人横飞倒地。
沈云裳看见月无殇,惊讶问道:“你怎么出来的?”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待看到月无殇的身上的伤口全数愈合时,惊讶的话都说不全了:“你的伤......”
不待沈云裳说完,月无殇转身抱起沈云裳退至石牢,吩咐一句:“在这里等我。”说完便闪身回到院中。
面对倒地不起的黑衣人,月无殇眼中红丝晕染,手中血气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