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裳一个人返回遗孤峰,看着阳光透过窗子投下的斑驳黑影,兀自发呆。忽觉时日缓慢难熬起来。
墙上的影子似乎总也不动,太阳总不西落,这个黄昏似乎格外的漫长。
待终于等到皓月当空之时,月无殇终于来了。
月无殇看着屋顶之上那道白衣倩影,嘴角漾起一抹微笑,轻身一跃至沈云裳身侧,低下头,柔声问道:“在等我吗?”
沈云裳伸出右手,停在月无殇身前,笑道:“等你好久了。”
月无殇伸出右手拉上沈云裳的手,而后坐在她旁边,左手极自然的揽住她的肩搂在怀里。侧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沈云裳右手握着他的手,左手抚在他肩头,依在他怀里,柔声说道:“无殇哥哥今日与亲人相聚,真好。我原本以为,白师伯今天定要与你彻夜长谈了。”
月无殇柔声道:“原本是那样的。只不过,祖父与师父有更多的话要说,便放我离开了。”
沈云裳闻言一笑,忽而感概道:“无殇,你知道吗?我今日度过了我人生中最漫长难挨的一个黄昏。”
月无殇心悦一笑道:“云裳一定是在思念我。”
沈云裳点点头,道:“恩。思而不见,我今日才终于体会到度日如年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月无殇搂着她肩膀的手臂忽而紧了紧,脸颊贴在她额头上,低声说道:“这样的滋味,云裳体会过一次便好,我再不会离开你,再不会让你思而不见、度日如年。”
沈云裳闻言一笑,低声问道:“无殇哥哥今晚也可以留下吗?”
月无殇道:“不止今晚,从今以后的每一个清晨黄昏、每一个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我都会留在你身边。除了你身边,这世上再没有我心之所向的去处。”月无殇说完,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云裳,你可愿意随我离开这里,离开蓬山?”
沈云裳道:“纵然天下锦城千万,繁华无限,可是我的心之所向,也只有无殇哥哥的身边。我只愿此生可以与你相依相伴、不再分离。除此,再无他求。”
月无殇道:“祖父的意思是明日之后,让我随他回云山,拜祭娘亲,认祖归宗。”
沈云裳道:“白掌门要回云山?那崂山呢,他不去了吗?”
月无殇道:“崂山的事,就交给其余几位掌门了。”
沈云裳伤心道:“无殇哥哥若是明日去云山,我恐怕不能同行了。师叔罚我在此思过一月,责罚未完,我不能离开。”
月无殇笑道:“我来便是来问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随我离去,师父说他自有办法免了云裳的责罚。”
沈云裳开心的抱住月无殇,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要我一个人在这里思念你一个月,这样的日子,单是想一想我都怕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哪怕一时一刻了。”
月无殇闻言,也抱住沈云裳,心悦道:“去云山拜祭过娘亲,我们便成亲。”
沈云裳笑而不语,靠在月无殇肩上用力的点了点头‘恩’了一声,随后,便感觉到月无殇的吻轻轻柔柔的落下来,如黄昏时刻那一抹暖阳般,温和却热切的落在自己的脖颈上、脸颊上,沈云裳感觉自己彷佛是被一片灿烂霞光包围着,脸上一阵热云拂过。
沈云裳侧过脸迎着月无殇的吻回应过去,唯有此,才不辜负了这朗月繁星,一夜良景。
第二日,沈云裳得了玄青子的特许,结束了遗孤峰的禁闭。
当晚,天机道人的百岁寿诞可谓是仙门第一盛宴。天机道人长年闭关,蓬山自家弟子尚且极难相见,山外旁系弟子离山自立后更是无缘再见。
是以,除仙门五宗之外,蓬山各旁支的掌门也齐齐上山贺寿。一来是贺寿,而来是领会道人风采,今日得见师尊,众人皆是激动不已。
蓬山百里群峰长灯彻夜通明、喜乐不绝于耳。
说是寿诞,但当酒过三巡,殿内更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的家宴。大家都是处自蓬山,同门手足。几句话就说起了过往山上光景,几杯酒便触及了昔日年少时光。众人起先都还规矩端正,后来便四下走动,举着酒杯,你敬我来我敬你,场面好不热闹。
这是沈云裳在蓬山的最后一个夜晚。看着蓬山的一山一人、一花一树,心中感慨无限,或许许多年后,自己也会同当下的众人一样了。
次日清晨,沈云裳向玄青子辞别,秦明芳抱着沈云裳哭的泪人一般。沈云裳同样热泪盈眶。两人六年同门,情同姐妹,一朝分别,当真相见不知何夕。
仙门弟子修习几年离山的情况屡见不鲜。或归家自立、或天下游历,虽不再山门,却依旧行道家之事。若是不离山,决定寄身山门的弟子,便向掌门请名,被赐名后,或死或弃,除此之外,不可随意离山。
而秦明芳已经决定要留在蓬山了。
辞别过后,沈云裳与月无殇二人携手离去。
行至仙障前时,忽然一声急促高喊叫住了沈云裳。
沈云裳回身便见修羽匆忙赶来。
修羽听到沈云裳离山的消息之后,便急忙追过来。方才还焦急万分,此刻见到沈云裳转身,却在数步之外停住了。
沈云裳笑问道:“修羽师兄?你怎会来?”
事出突然,修羽此时心绪难平,看了沈云裳片刻,才问道:“听说你要离山?”
沈云裳依旧笑道:“恩,已经辞别过师父,今日便走了。”
修羽闻言神色落寞,伫立良久,低声道:“好没规矩。我是你师兄,竟然不说一声便走。”
沈云裳一怔,随即道:“修羽师兄神通广大,我不说,你不是也只道了吗?”
修羽怔怔的看着沈云裳,似乎有话要说,却半晌开不了口,只默默无措的站在那里。
忽而月无殇道:“云裳,我们该走了。”
沈云裳回头对月无殇一笑,嗯了一声,而后又向修羽道:“修羽师兄,后会有期。”
修羽迟疑片刻,最终也只一句:“后会有期。”
沈云裳浅淡一笑,刚要转身,就听到修羽急着又说了一句:“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便回来,你永远都是我蓬山弟子。”
沈云裳闻言一愣,看着修羽脸上此刻陌生又熟悉的神情,微微出神。这副神情,似情深似不舍,这些年从未出现在修羽脸上,倒是常常会挂在月无殇脸上,沈云裳神游片刻,只轻声一句:“修羽,谢谢你。”而后,转身离去。
守山弟子解开仙障,修羽看着二人执手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觉的攥了攥。心底的话到底没能说出来。修羽站在原地呆呆了看了许久,直到仙障重新落下,阻断了山内山外的两个世界,也隔绝了山内山外的两个人。
沈云裳与修羽虽表面上看起来极度不睦,但其实不然。
修羽为何执意每月一战,他虽未言明,但沈云裳并非不懂,也并非没有感动过,说到底人非草木。只不过,沈云裳心有所属,无法回应他而已。
月无殇拉着沈云裳的手,见她眉心微锁,心知她对蓬山心有不舍,于是握紧她的手,柔声道:“云裳日后若是想念这里,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毕竟,这里也是云裳的家。”
沈云裳闻言,心下温暖,自己最想得到的人已经得到了,纵然分离过、误解过,但何其有幸,他一直都在。
沈云裳握紧了他的手,点头一笑道:“好。”
看着月无殇,沈云裳忽而想起一事,伸手自怀中掏出那个被埋了几年的黑色布袋,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拿在手里,自言自语道:“前辈说这布袋便是定情信物,是吗?应该......不是吧?”
月无殇闻言一笑,道:“是。”
沈云裳故作疑惑道:“怎么会呢?通常送定情信物时,难道不应该再说点什么吗?无殇哥哥那个时候有说过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
月无殇笑问道:“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沈云裳道:“哥哥先说来听听。”
月无殇闻言不语,却停下脚步,搂过沈云裳俯身一吻,说道:“要说的太多,怕是要说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了,云裳可愿意听?”
沈云裳闻言,默默的将那布袋收好,转而拿出沈家的通天玉牌,将它亲手系在月无殇腰间。
月无殇静静的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待她系好了,才问道:“这是何意?”
沈云裳道:“定情信物,现在送,来记得吗?”
月无殇的手又搂紧了些,看着沈云裳嫣然而笑的样子,手掌忽而温热起来,笑问道:“送定情信物之时,云裳难道不应该再说点什么吗?”
沈云裳踮起脚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愿意。”
两人情意缱绻你侬我侬,紧紧相拥在一起,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简单而满足的美好。
两人到达云山的第二日,白詹海为月无殇办了归宗大典。
白詹海虽为月无殇更名为颜澈,但因为崂山斩鬼祭和蓬山天机寿诞两件事之后,月无殇名声大噪,是以云山众人依旧称呼他为月公子或无殇公子。
两人在云山逗留的这几日,白日里也是形影不离,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忽而深情相拥,忽而浓情一吻,旁若无人。
云山众弟子每每都是面红耳赤,只有掌门白詹海毫不避讳,每每只是笑而不语转身回避。
白詹海时常感叹自己人生末路之年,得了一个孙儿,还得了一个孙媳,真真双喜临门。
就在白詹海一心筹算着何日去沈府提亲之际,却被虞山掌门的意外到访而一棒打断了。
虞山掌门妤姬原本是要去崂山,但听闻沈云裳来了云山,便也改了主意,来了云山。
沈云裳与月无殇的关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被众人默认的一对。
妤姬对此原本并不在意。但得知月无殇是白娣之子后,便在意起来了。
按照妤姬的说法,月无殇与虞山是有婚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