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之后呢?”樊蓁问。
“爹爹他们一群人杀光了肖家当家的及族老,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妇孺都被驱逐出了准州。还不算是赶尽杀绝,毕竟此事与他们无关,当时爹爹他们还是很明事理的。”樊华说到。
“娘应该也是明事理的,若是爹爹同她解释清楚,娘应该能原谅爹爹的不是?大义灭亲,也是不爹爹所愿的。”樊蓁问。
“本应当如此。”樊华说说停住了:“但是,可能是老天造化弄人。爹爹杀进十二门后,娘趁乱逃出了院子,跑到了前厅。刚巧看到爹爹一剑砍掉了……”
三人都沉默了,樊蓁被惊得说不出话。真是造化弄人,这是老天在捉弄她爹爹。
“娘……娘她,看到之后,失了神……”樊华说的很是委婉,樊蓁明白,大哥的意思是,娘发了疯。
“虽然爹爹还是把娘接回了庄子里,可娘每天像是丢了魂儿。爹把诏书拿给娘看,娘也没有反应。”樊华笑了笑,可是看着却是如此的苦涩。樊华闭上眼睛,不想再说下去。
“没过几个月,娘就……偷了爹爹的短剑,捅进了自己的颈脉。”樊实哽咽着把故事给讲完了。
樊蓁这时早已愣了神,娘用爹的短剑捅进自己颈脉时的画面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闪烁着。
“啊!”樊蓁突然大叫一声。
这一声惊的院子里还没脱干净的枯叶落了地,树枝上在巢中栖息的鸟儿被惊的扑通着翅膀急匆匆的飞走了。鱼池里的鱼蹦出了水面,扭动几下身子消失在了池底。
“小妹!”樊华和樊实同时上前扶住樊蓁。
樊蓁抬起泪容,问:“娘……娘自尽时,我是不是……是不是在。”
樊华和樊实惊得一时手足无措,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
樊实的声音在颤抖:“你……你记得?”
樊蓁并不清楚,只是刚刚眼前闪过的那一幕太过逼真,仿佛尘封的记忆忽然闯了出来。她迷茫的望着樊实,泪如雨下。
“那时你才一岁啊!”樊实把樊蓁搂在怀里,手轻轻地抚摸着樊蓁的头发,痛哭起来。樊华也泪流满面,他一手扶在樊实的手臂上,一手轻拍樊蓁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樊蓁从自己二哥怀里探出头来。声音沙哑,两眼布满血丝:“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樊蓁挤出一个笑容:“十五年过去了,爹爹心里从没放下过,原来是因为他与娘的故事是如此刻骨铭心的。”
樊华摸摸自己二弟和小妹的脑袋,也努力地笑了出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樊实也微微勾起唇角说:“都过去了,以后不再提了,我们要把现在的日子过好才是真。”
樊实重新去替樊蓁把床铺上,虽然天色还早,但今天一日樊蓁劳心劳神,很是累了。
“乖蓁儿,快快睡,哥哥晚些时候来给你换药。”樊实帮樊蓁掖好被子,看着樊蓁趴在床上睡觉的样子有些好笑。
樊蓁点点头。
樊实正欲起身离开,樊蓁突然开口问:“娘好像什么都没留给我。”
轻描淡写的一句,樊实听出了樊蓁对母亲的疼爱的渴望,他心疼的心都揪住了。再怎么样,他与大哥对娘都是有着美好记忆的,想念娘的时候可以用来回忆,可自己的小妹什么也没有。
樊实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才回身道:“傻丫头,你有的。”
樊蓁露出欣喜的期待的表情。
“你的名字,就是娘取得。”樊实笑了笑。
“娘当时不是已经……”樊蓁想说出“疯了”,但这两个字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年娘把你用布包上递给父亲时,布里还包着一个绣好的肚兜,上面绣着‘叶秦之女’。”樊华回答道。
叶秦之女,金叶和肖秦的女儿。叶秦乃蓁,所以她才叫樊蓁吗?
樊蓁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暖暖的,她叫了快十七年的名字里,原来就包含着爹娘的爱。樊蓁发自内心的笑了。
樊华和樊实看到她这样的笑,安下了心,转身离开。
樊蓁这一觉睡的很安心,她在梦中看到了母亲抱着尚是襁褓的自己,哼着童谣,满脸的爱意和幸福。
待樊蓁一觉醒来时,夜已经深了。背上的药也换了新了。
这是睡了多久?樊蓁在心里问。
她起身下了床,穿好鞋袜,开了屋子的门。嫣雯正倚在庭前的柱子上酣睡,小脸上红扑扑的两片云朵。樊蓁蹲下闻了闻,嫣雯身上有些许酒酿的气味儿。看来他们四个今天出去吃酒了。樊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她抬头看看月色,推算出已是丑时。她有些口渴,正巧看到院里石桌上摆着白天喝剩的茶盏。看来这两个丫头真是喝醉了,也不收拾收拾。樊蓁端起凉透的茶盏喝了一口。
还行吧,不算很差。她心想。
“凉茶伤脾,蓁姑娘慎饮。”突然一道男声响起,低沉而浑厚。吓得樊蓁一个激灵。
樊蓁瞬间就进入了警戒状态,转身时右臂挡在胸前做防卫,右手还举着茶盏,左手已摆好进攻的姿势,架在胸前。
“孔二?”樊蓁看清来者何人后有些惊诧。
但孔悦榕注意到的不是如此,而是樊蓁反应时的举止。转身架臂马步一气呵成,速度快的甚至让人看不清。更重要的是她手里端着的茶盏滴水未漏。
好功夫!孔悦榕心里想。
“不知孔二公子这深更半夜的来我院子里有何事?”樊蓁问道,眼中的防备还未全部褪去。
这一下可把孔二问住了。他其实在房顶上站了有好些时辰了。本是给樊家兄妹送完了饭菜,正想回去歇着谋划谋划今日百闻楼之事,谁知一回去,那请来的厨子说又给做了好些糕点。他就想来送第二趟。结果一来正听到樊家兄妹在说令堂之事。他一下就驻了足,这院子里也没人,那些女使随从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于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总不能说。我听到了令堂与令尊的事,听你这么伤心的哭,不知为何就在房顶上一坐坐了几个时辰吧。
“路过。”孔二淡淡地说。他注意到樊蓁的眼睛还是有些红,但已经消肿了,看她精神抖擞的样子,应该是不论从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中都缓过了气。
他顿时感到安心了。但突然对自己这股莫名其妙的担忧和安心吓了一跳,自己何故对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女子产生这些与家人才有的情绪?
他心中惴惴不安,最后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可能这丫头和自己妹妹年纪相仿,又无娇娇之气,不会让他心生厌烦,于是他便把她当作自己妹妹疼爱了吧。
“路过?”樊蓁没有多想,但又觉得好笑。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这孔家二公子怎么这么偏爱房顶呢?去庆王府时也是,大路不走,翩翩要在房顶上跑。想着想着她噗嗤一笑。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樊蓁赶紧又喝了一口茶试图掩盖住。
“凉茶伤脾,姑娘慎饮。”孔二没理会樊蓁的笑,只是瞧见她又饮了一口凉茶,便又说了一次。
“既然‘路过’那就坐坐吧,我去烧些水冲新茶去,绝不让您孔二公子喝凉茶。”樊蓁笑笑,放下茶盏。
孔二看了看还在酣睡的嫣雯,更是没见到婷雯的影子,问:“你那两个丫头呢,怎么不让她们去?”
樊蓁无奈的耸耸肩:“今日我大哥给了他们吃酒钱,我还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们既吃醉了酒,就让她们好好睡吧,不然明日岂不是更没精神做事?”
“吃酒?”孔二想想就觉得有意思,丫鬟撇下主子去吃酒,还喝醉了才回来。更何况樊蓁今日还带着伤,真是闻所未闻。“也是,明天还有恶仗要打。”孔二指的是百闻楼的事明日必有后续。
今晚是最后一个宁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