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儿已经十天了，丙区的人越来越多，丁区的人也未见少。
每天都会有人染病，被送到丙区；每天都会有人病情加重，转到丁区；每天都会有人死去，离开丁区。
我一向很乐观，我过去常告诉自己：只要努力过，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可是，真的努力过就没有遗憾了吗？为什么如今只觉得，每一个人的离去，都是一份难忍的煎熬？
病人太多，越来越多；医者太少，越来越少。眼看病患躺在那里跟死亡做挣扎，那些汤药的方子调了又调，灌下去，却似乎也没起什么作用。
当我给一个病人一边施针，一边劝他，你再坚持一下，你很快就会好时，他抓住我的手，说：“大夫，我受不了了，求求你，不要再治了，给我个痛快。”那一刻，我无法用语言形容我内心的崩溃。
这毕竟是病不是毒，不是找不到解药想办法把毒逼出来也能活命。如果是三个人、五个人，我拼劲全力，让他们多活十天二十天，慢慢寻找治病的方法，我相信我是可以做到的。可是，我面前，是数百个病患……
人生第一次，感觉死亡离得这么近。可能刚刚，那个人还在冲你笑，只那么一会儿，就变作一副尸骨。几名医者，或许是这些病患生命中最后那根稻草，只是这几根稻草能提供的浮力，却甚是单薄。
“凝儿，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日一早，我照例先去丁区看脉。
推开一扇屋门，却没有看到往日会到门口迎接我的小姑娘。
我心下微微一沉，眼睛扫到床上，便看到那个已然不动的小身板……
“凝儿！”我快步走上前去，蹲在床边，将她头揽在我的胳膊里。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触碰，凝儿微微抬起双眼，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抬起，却最终没有力气。艰难一笑，“凝儿……终……于等到……你来，大……哥哥，凝儿……尽……力了……”
“凝儿！”任凭我呼唤、摇晃，却再也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我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腹下，一股内力流入她的气海，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昨晚来看她时，她状态都还好……昨天……是第十天……我竟忙得忘了……我昨天该陪着她的……
我用尽各种能救她的方式，却都毫无回应。
“公子，她已经死了。”无雨终于看不下去，开口劝道。
我看向无雨，一下没有理解过来死了是什么意思。紧接着，我身体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一下跌坐在地上，一股强大到无法抗衡的无力感，一瞬间笼了过来……
“大哥哥，等凝儿好了，你带凝儿去京城吃好吃的好不好。凝儿还从没在馆子里吃过饭呢！”
三天前，她就那样拉着我的手，一脸希冀的问我。
她是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孩子，跟云飞差不多大，我来这里的那天，她的母亲抱着她没了呼吸……众人要将她和她母亲一起火葬时，我意外发现，她竟然还有微弱的气息……我取出身上最后一粒伏羲丹，将她救了回来。
她总是那么坚强，无论病痛怎么折磨，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她说，凝儿相信大哥哥，一定可以治好我的病，有大哥哥在，凝儿一点都不疼。
她说，凝儿已经没有亲人了，大哥哥，你就是凝儿最亲的人。
她说，大哥哥最好了，凝儿都听大哥哥的。
最终，她那最好最好的大哥哥，也只是让她多活了十天而已……
明明，她已经在好转；明明，昨天晚上，我还以为她会慢慢变好。
“对不起，是大哥哥疏忽，是大哥哥无能……”
我哽咽着，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我后悔来了这里。如果我不曾发现她，她也不用经历两次死亡的绝望……
是我曾经救了她，是我曾经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是我答应她，一定会治好她……她还那么小，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路没有走，还有那么美好的年华没有挥霍。她尚未来得及在最美的时候绽放自己，却已经被风雨摧残零落……
我双手将她托起，这才发现，她竟然那么瘦小，那么轻，抱起她毫不费力……
两个官兵上前要将她接过，“不用，我自己来……”
我跪坐在地上，看着那燃烧的火焰，感受着自己是多么地令人发笑……
一生沉浮，沉入水底是浮萍命中注定的劫数，我除了能让他们晚些沉下去，最终又能改变什么？
“逆天改命吗？穆云笑，你以为你是谁？”
我冷笑着，一拳打向旁边一块石头上。你没有看到吗？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你又凭什么以为，你能救得了他们？
无雨无声上前，拿起我的手替我上药。
“你先去忙吧。”我叹了口气，将手从无雨手中抽回。“我想在这儿待会儿。”
坐在那块石头上，静静地看着那团，似乎永远也不用熄灭的火焰……
一个时辰而已……已经有三个人被送到了这里。心，一阵阵的抽痛；泪，一遍遍模糊了眼睛……
“殿下小心！”
一声惊呼将我从情绪里拉了回来，回头，便看到一个官兵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村民按在地上，那个村民手里拿着一块碎瓷片，瓷片上沾着泥土和血迹……
何悕？我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他。
“俺没病，让俺离开这里吧，俺还不想死，求求你们了……”那个村民在地上被何悕按得死死的，边挣扎，边喊道。
我走到二人跟前，蹲下，看了一眼那带血的瓷片，又看了一眼何悕胳膊上的伤口，问道：“你要杀我？”
“贵人饶命，贵人，俺哪敢杀你。俺看得出，这里的人都听你的，俺就是想让你们放了俺，俺还不想死。”
我示意何悕放开他，看着他从地上爬起身来。
但见他面色浮白，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将手放到他的腕脉上。
脉数而沉，确是发病前的症状。
“你来丙区几天了。”
“一天，俺昨天被送来的。”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丙区传来一阵骚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