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儿搬出了东宫,其实她早就不想待在那儿了。
她本想回萧府,但宁亲王来了,给了她一把钥匙,说在青州有一个小木屋,或许太子妃会喜欢。
萧玉儿当即动身,即使青州路远,她也不怕,她知道太子一定在那儿。
她推开木屋,没见到太子,但她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他一定来过,她知道。
有人推门入,她赶紧回头看,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原来那个丫鬟,她竟然没有死。
丫鬟看到太子妃也很吃惊,但没有太多表示,只是点了点头,又开始挑拣屋外拿回来的香料。
“飞云少爷不在,太子妃可以走了。”
丫鬟没有说太子,而是飞云少爷,看来在这个木屋里,从来没有什么太子。
“他去哪了?”太子妃问。
“飞云少爷去哪,又怎么需要知会奴婢呢?”
“他还会回来吗?”太子妃又问。
丫鬟笑了,摇了摇头,也是无可奉告。
萧玉儿扑通一声跪倒,这倒是惊到了丫鬟,上前搀扶,太子妃也不肯起来。
“太子妃别这样,奴婢真的不知道少爷去哪了。”
萧玉儿的泪滴答滴答掉在木板上。
“我只想知道怎么知道再见他一面。”
丫鬟被逼得没办法了。
“那就留下吧。”
“他还会回来?”萧玉儿喜出望外。
丫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屋外那片平地,野花开得茂盛。
“小姐还在这儿,少爷就算走得再远,又能去哪儿呢?”
萧玉儿看向那片野花,想起自己作过的那个梦,突然开口问道,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玲儿。”玲儿嫣然一笑。
“我叫萧玉儿。”
两人互相对视,一会儿都笑了出来。
这儿是三香书斋,就算是女子,也要精通琴、棋、书、画和制香,对了,还有锻炼身体。
书?书在哪呢?
书还没写完呢,我这不是在研究嘛。
那我也来。
别别别,你别搞乱我的花...
未来总有这样一天,太子会突然推开门进来,卸下背上一捆木柴,喊着累死了累死了,让萧玉儿帮捏捏肩膀,玲儿给他递上一碗水。
哦,已经没有太子了,这儿只有飞云少爷。
村上的人也都叫他少爷,虽然他胡子拉渣,弯腰种地的时候,比村口的刘大爷还像个老大爷。
只是每年总有那几天,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在野花地里躺上一整天,摘一片叶子放嘴边,吹一曲悠远的歌,看着比城里府尹的公子更贵重百倍。
每每这个时候,他那极美的妻子就坐得远远的,一边看丈夫一边摸自己浑圆的肚子,脸上满是怀念。
萧玉儿自己也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自己反而真正感谢起了独孤玲珑。
若没有经过她爱得凤凰于飞,太子又如何察觉到自己爱得鱼游潜低?
若没有她掀起轰轰烈烈,太子怎么会品尝到静谧日子的甜美?
若没有她血蕴于身,又怎么能有肚中美妙结晶?
太子吹的凤求凰,初时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一曲哀鸣;渐渐成了凰翱于天,凤栖梧桐,一曲悠扬;如今已经成了四海求凰,失之西溟,收之东墙,一曲雀幸。
萧玉儿笑了,她听过一个故事,东海有凰,凤求之不得,后凰羽化成仙,凤悲伤欲绝,啄去所有漂亮羽毛,躲在麻雀窝里避开悲伤,后来和一只母麻雀幸福生活,诞下真正的神鸟的故事。
她不介意自己是那只母麻雀,她只在意幸福生活,因为她知道,凤凰毕生所求,也不过于此而已。
玉儿带来的那把折扇,原本挂在书斋显眼处,过了几年,太子自己收了起来,放在了橱子深处。
玲儿忙着看书,没日没夜钻研那本没写完的书,已经快疯魔了。
开始时候玲儿还会做饭,后来好几次差点把玉儿和飞云饿死,玉儿没办法,才开始学习做饭,而且还要提醒玲儿吃饭,免得把自己饿死了。
玲儿的琴声越来越清冽了,棋艺很快超越了玉儿,连飞云也开始皱眉了,写的字越来越工整,画的画也越来越有灵性了...
一句话,玉儿觉得玲儿越来越像以前的玲珑王姬了。
开始她还很担心,直到她见飞云根本不在意这一点,玲儿也完全没有喜欢飞云的样子才放心。
玉儿想自己就是一直被玲珑衬着,才以为自己真的不如人,原来在真爱的人眼中,哪怕真的凤凰在身边,也是不如一只斑秃麻雀的。
他俩在一起许多年,从未说起过,那一天的事。
萧府门口,走过一对男孩女孩。
男孩问女孩,你长大要做什么?
嗯,那就摘天上星星吧。女孩说。
男孩看了看天上,有些纳闷,问万一摘不到呢?
女孩说,那我就等星星掉下来,再去捡。
男孩叹了口气,说我陪你等。
女孩笑了,说你傻呀,这哪能等得到。
男孩也笑了,原来你也知道等不到呀,那你还说得这么认真。
女孩不笑了,她甩开男孩的手,快走几步说道。
我希望有个爱人,我俩住在别人找不到的小屋子里,我在外面等星星,他在屋里等我。
男孩拼命地点头,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女孩给了男孩一巴掌,说你懂个头,小屁孩一个,那我来问你,万一那女的先死了,你要怎么办。
男孩皱着眉头都快哭了,这才挤出一句,那万一我死了,你又要如何呢?
女孩抓起一把沙子,看沙子慢慢从指缝落下,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我就死在你前面,就不用考虑这么麻烦的问题了。
男孩又点点头,说,那我也是,听起来好浪漫,好...
女孩一脚踢在男孩脚上,疼得他直跳。她大吼着说,我不允许。
如果我先死了,你就找一个其他女孩,在屋子里住着,有空的时候帮我瞅瞅有没有星星掉下来,没空就算了。我不要堆一个高高的坟堆,难看死了,就好像在告诉全世界,嘿,我死在这里,真的好傻。我要埋得深深的,钻地最深的杂草根也碰不到我,地上种满漂亮的花花草草,这样人们就不好意思践踏来践踏去了。
为什么?这不公平。男孩抱着脚无比委屈地说。
你喜欢我吗?女孩问。
男孩用力点点头。
那你还敢要公平?
女孩又给了他一巴掌说,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男孩捂着脑袋,大叫着问,那我也找不到别的女孩呀?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手一指前方不远处。
“我看这女孩就不错,你可以娶她。”
正在一旁玩沙子的萧玉儿被吓了一跳,两眼汪着晶莹的泪花。
男孩眨着大眼睛看了看萧玉儿,说了声好可爱,但这也太草率了,让女孩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一转眼却见女孩已经跑远了,他只得赶紧追上。
玲珑或许早就忘了这事,但萧玉儿永远记得,一直记得那个男孩是大商的大皇子,他看着自己,说过一声,好可爱。
皇帝为他赐婚的前一天晚上,太子跪在承天殿。
皇帝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雷霆震怒。
孪生兄妹,怎么可以结为夫妻,还要不要脸?
太子跪着,却振振有辞。
我一生行事磊落,妹妹也一世清名,我们兄妹不过两情相悦,没打扰到任何人,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怎么就不要脸了?
皇帝怒而拂去桌上所有东西,怒喝道。
兄妹乱伦,天下所有人都会指指点点,你俩如何自处?皇家脸面又往哪放?
太子不服气。
世人愚昧,只知前人礼数皆为真理。但此等真理人为定义,又如何敌得过真爱无悔、从心而动?我们兄妹不怕被指指点点,宁愿用一辈子向世人证明何为对错。为此儿臣甘愿放弃太子之位,妹妹也可以不做王姬,我俩从此不是皇家人,自然不会玷污皇家圣名。
朕不允许!你个逆子,再敢多说一句,我明日便斩了玲珑,让你亲眼看着她人头落地。
父皇!太子哀求道。
皇帝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要明白,你们的事,世人不会理解,父皇不会答应,皇宗塔更不可能同意,玲珑真的会死,而这都是你害的!
太子嘴唇颤抖,再不敢多说一句,只狠狠地磕头。
金色布帛在太子面前滚开,老长一卷,满满都是名门之女的名字。
你选,不管你选谁,除了玲珑,天下好女儿,朕都可以为你求来,哪怕是万寿大帝的女儿。朕不和你论前人定义有没有道理,反正不能是你去证明。
太子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本想自己定然不屈,玲珑若死,自己不过随之去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突然,他看到摊开的布帛上的一个名字。
太子庄重地行了一礼。
皇帝疲累地扶着额头,问怎么了?
“儿臣十年前路过萧府,见萧氏女儿可爱,一见倾心,赠以桃枝,求父皇成全。”
皇帝大喜,连呼太子竟然早就看中了人,萧氏好,萧氏好,朕一定给你娶过来。
儿臣谢过父皇。
太子跪谢,眼中无悲无喜,心事已穿梭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看着面前幼小的萧玉儿,感叹了句好可爱。
萧玉儿胆怯地问,你是谁。
他将桃木枝塞到萧玉儿手里,说。
记住了,我叫独孤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