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平静了下来,但所享受的待遇尚且比不上府里得脸的奴才,谢逸疏也浑不在意,本就是不受待见的人,知道大家不爱看见他,便也很自觉的禁闭远门,过着常年如一日的宅男生活。
如,克扣月银、克扣用度、以次充好、编排主人等这样的小事,只要不过分的危及主仆两人的性命,他们都乐的装糊涂,一忍再忍。
毕竟,谢家再如何不好,也收留了他,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这都是恩情,他一直记在心上,想着有朝一日报还回去。
如果没有遇到后来的事,他想他是肯定会报还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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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准备把谢逸疏‘嫁’出去——据说这个主意是谢家主母一日参禅悟道之后受菩萨点化得到的指点(既能确保谢家的风水,一如后宅深似海,还能确保谢逸疏一生都困在后宅里)。
为什么会起这么一道风波呢?
原本,谢逸疏深居简出,谢家除了每月发月利时,衷仆露面一回,其余时间,随着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去,谢家上下都已经快要淡忘这个人的存在了。
但是一张画像将所有人表面的宁静生活给打破了。
那是一张笔法极为精湛的水墨丹青画,画中男子侧身依着一颗婆绿曼罗的花藤站着,垂着长长的睫羽低头看眼前的花枝,只漏出一半弧度完美的侧脸,似在沉思,似在神游天外。
他的双手自然垂着,全身上下都散着一种深深的懒散和倦怠,广袖之下流出一只骨瘦韵亭的手,手指纤细,优线优美的宛如玉雕,手指之间夹着一根竹条,有微风吹来,将宽大的衣摆吹的宛若花开,放佛只要云雾一起,他就也会化作烟雾一起消失掉。
留白处留几行流畅的小楷行文曰:《赠逸疏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正是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求爱的词曲《凤求凰》。
并画中右下角盖有一印章,章上刻文“石竹先生”清清楚楚交代了画的来处。
谙生,字石竹先生,当代建康最著名的名士之一,性狂放,不拘礼法,自幼出名,擅画,有:“得其一画,胜千金”的美名。
有亲笔印章佐证,说明了画出名门,不可作伪。
一经流出,世人皆为画中美人之容色所惊,几经打探之下,逸疏之名一传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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谙生初见谢逸疏时,还是在一场由谢家举办的杏花诗宴上。
春日里杏花吹满头,前来参宴的世家公子、名士们借着酒意,引吭高歌,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
主人家慷慨的拿出了五十散给宴会助兴。
不过片刻功夫,五石散的药力就借着酒劲上来了,一个个大开衣衫,抱着美婢言语无忌起来。
亲身演绎一场穿衣斯文,脱衣禽兽的现场。
谙生不耐见众友的丑样,他出身高,出名早,如这等风流宴对于一般世家子弟而言是难得的鲍鱼龙肉,与他不过家常便饭。
毫无新意。
甚觉无趣。
看到满园子开到极盛的杏花,心觉污浊之气被洗涤一空,鬼神神差般的沿着杏花林子一路往北走,在尽头处看到一处幽静古朴的院子,不仅驻足停下了脚。
这院子的装修迥然谢府其他院落。
它的四周围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以及屋顶都覆了一层茂密葱茏的爬山虎,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绿叶堆砌来的院子,犹如鹤立鸡群,与周遭的红墙绿瓦,亭台楼阁格格不入。
清新脱俗,不染尘垢,极富野趣。
在他心里一直留有一片净土,如今看到这古朴自然的院子,一下子就明悟了。
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在繁华闹市,取一幽静之地之地长居,在他看来就是极高的境界。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接着院外靠围墙的树,千辛万苦的爬上了高高的围墙,然后就看到了一片藤萝下站的逸疏。
少年超逸清魅,素衣黑发,闲散立着,如同荟萃整个天地的毓灵之气,似乎所有的溢美之词都不足形容其姝色之万一,如同一道无可挡挡的洪流,将谙生生平所有的自控理智悉数摧毁。
画中人,美冠仙尘,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斑斑如画,谢逸疏赏竹,他则赏美人,一明一暗静谧一片,不自不觉,已是入了迷。
这一幕,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里,再然释怀。
谙生思念美人,辗转数月而成疾,渐渐的卧床不起,谙家家主不得已只得厚着脸皮求到了谢家主母的面前,才有了后面的”菩萨点化的嫁娶“之说。
堂堂丈夫,被嫁男人‘妇’,此后要将要雌俯在一个男人身下辗转,受世人指摘,受礼教束缚,此般羞辱,堪比断人后嗣,挖人祖坟。
谢逸疏再好的脾气和忍性也不能在忍了,他乃谢霁一脉单传,这些人是在逼着他爹断子绝孙了。
谢逸疏怎么可能会如他们的愿。
谢逸疏使了银子从下人口中打听到谢家少主、排上第五的谢清玄即将游学归来的消息,从一些生活常识里推测对方是个极为高傲自负的人。
高傲自负的天之骄子,可以狠辣、可以冷情、可以眼高于顶,但若是事情牵涉他身上,他却是不会放任不管。
因为这类人爱惜羽毛,极注重脸面和尊严。
谢逸疏身无长物,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难免要走一些偏门。
他使了美人计,诱拐了几个性子单纯的下人到谢青玄的活动范围四下八卦议论。
散播一些类似“倘若谢家十七郎像一个女人一般嫁出去了,那么以后旁人嘲笑十七郎的时候,谢家必然也会一同辱没了去..”之类的谣言。
再谣言散播的差不多时,他再让人加了一把火。
诱使谢青玄的管家自己到他面前说嘴:
“谢十七郎的身体里流着的是谢家人的血,谢家的血再怎么不详,也不能被旁的人糟践了去,如果家主答应了这门亲事,不就等于谢家亲手将一个“污点”和“把柄”递到敌人的手里吗?”
这番精心策划的言论,成功的引起了谢青玄的注意。
虽然他不在乎什么倒霉催的谢十七郎,但是他在意的是谢家未来的名声,现任的谢家家主是他的伯父,可他的伯父已经到了英雄末路的年纪,快要退位了。
他倒是完全可以捞了好处,拍拍屁股去养老去了,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
他看起来是那么蠢笨那么好蒙蔽的人吗?
谢青玄强烈反对,让谙家提亲之事被迫搁置了下来。
谙家家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瞧着最宠爱的儿子,成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茶不思,饭不想,整天抱着一副破画卷痴痴的傻笑。
都快要“成仙”了!
那个传说的逸疏难不成真的是什么天煞的妖孽,专门勾凡人魂魄吃吗?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谙家主无奈,只得再次舔着脸,割地赔款让出了好大的一笔利益这才得儿子住进了诚心堂(逸疏住的院落)里,打的就是“近水捞月好捞月”的主意。
逸疏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冷冷的笑。
说什么名门世家,上千年的传承,外表光鲜亮丽,内里还不是腐烂成蛆?
不管这件事谢家家主知不知情,但是老虔婆想要利用他“暗通款曲”,那势必也要做好被“霉运”被反噬的准备。
谢逸疏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反派,骨子里流的是狠辣果决的血,无论心里藏着多少算计多少恶念,面上都能一派清然,让人丝毫觉察不到危险。
谢逸疏略施小计,对谙生忽冷忽热,几个回合下来,将喝的迷迷瞪瞪的谙生给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