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疏等大家散开了,便将寿礼献上,似模似样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选个个角落位置等待继续装花瓶。
实际上耳朵早早的竖立起来,今日他原也是可以如往常找个理由退却的,但他估摸着剧情应该快要开场了,也就顺水推舟的露了面。
前来锦安堂献寿礼的人头换了一批又一匹,原本宽敞的屋子逐渐显得有些拥挤起来,嘈嘈杂杂,你一句“老姐姐好福气”我一句,“拖福”云云,闺房私话并不是他这个小郎君能够听得明白的。
但也难怪,谢家男丁此时大多都在前院招待宾客,坐在一片顾念丫头群里的逸疏便显得有些突兀,他找个空挡从西次间的侧门出去。
此处是一片清新的小竹林,蜿蜿蜒蜒的几条小径上并无太多人影路过,午间时分,阳关正足,他打了呵欠,困意上涌,可又不想半途而废,便找到一处凤丹花树下的大青石下合衣小憩。
清风徐徐,带着微微的暖,鸟声,人声,丝竹声越了越远,逸疏好像陷入一种空无舒缓的状态,闭着眼他几乎能够清晰的感知到树叶坠落枝头缓缓坠落在空中划过的痕迹,还有隔着重重楼阁响起银铃一般的少女的欢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空气渐渐变得冷凉,有什么动静正在朝着他靠近,鼻端萦绕的是馥郁的脂粉香味。
逸疏猛地睁开眼,眼眸如同折射星光的寒夜冰湖,朝着来人投射了过去,那人惦手惦脚急迫想要靠过来的身体如同遭到了严重的阻塞,顿住了。
来人是名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着着现下士卒女郎流行的广袖流仙裙,粉面含春,体型纤细婀娜,额间一点梅花形花垫,如同一株随风抽苞的清新莲花。
袖着双掌之间握着一方被丝帕包裹着的东西,鼓鼓囊囊很难不引他注意。
逸疏就这样冷着脸,丝毫没有要开口搭话的意思,眼神似看着那少女,又似乎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某处。
被他这样的眼神望着,陆芸娘酝酿了数天鼓足的勇气一下子泄了。
陆芸,陆家姑娘子排行十三,众人换之芸娘。陆家因政变站错了位,这些年地位一落再落,相比于谢家如今第一世家的势头早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陆芸之所以能够进入谢府的大门,一则因为谢家老祖的嫡妻,也就是谢逸疏早逝的老祖母,便是出自陆氏。
而谢家主几个偏方妾室亦和陆家祖上有着姻亲关系。
陆芸娘的怯意也只是猝不及防下才发生的,然而她是个为达目标,能忍能狠,越挫越勇的性子,上辈子跌到那么惨烈的地步,临死前不照样拉着敌人一起下地狱了嘛?
矫天之幸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定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重蹈前路,利用先机,搬回战局是她的优势。
前世父兄病逝之后,性子懦弱的母亲一心以为献上产业财务就能换的族人的垂怜与庇护,可是贪心的狼,素来都是欺软怕硬,非但不会满足感恩,胃口只会越喂越大。
在这个时代,女人是男人的财务,没了汉子支撑门户,她们母女自然要被族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所有物的财务自然也是家族的。
拿去那是理所应当,反而受到家族庇护才得以生存下来的她们才应该为了报答家族而流干最后一滴血。上辈子,溧阳城破,她们母女被送给奴隶出身的‘杀胡’将军石闵为妻妾以换优先逃生的机会。
母女二人共侍一夫,一时沦为士族的笑柄,而后母亲羞愤而死,她则被早有防备的族人灌了药一顶小轿抬到了石闵的账房。
石闵纵欲却不好色,性子残虐,女人于他而言不过发泄#望的工具,区别不过是一副身体一张脸蛋的区别。赴侍的女奴往往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稍稍得些垂怜勉强活下来的都是一些身体强壮,好生养,经得起折腾的女人。
而这些她陆芸娘通通都不符合。
说来也讽刺,石闵留下她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的贵女身份,说是身份实则是因为她识文断字,是个受过文墨的女人。
而石闵因为出身卑微,行为粗蛮,最是敬仰文人。
他人生的不丑,不暴虐发狠的时候,唇红齿白反而十分的秀气,乱世里,当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被胡人砍杀烹食之时,陆芸娘觉得心里,那种被逼嫁而不满的疙瘩,在慢慢消融。
她和石闵过过一段和谐美满的日子,美满到她差一点,就相信对方,是真心实意,是爱着自己的。
然,一切都是她自以为的,当石闵的权势愈大,当另一个比她更年轻更有才华,同时还通武的殷十五娘,出现之后。
她的荣华和恩宠,便如改朝换代褪下的弃妃,被隔离在鲜亮色彩的之后,成为了过去式。
还是不为新任嫡妻所容,而秘密折磨的过去式。
她忘不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潮水地下室内,殷华兰举着刻刀浅,笑着划开她脸皮时的样子,也忘不了自己躺在地面上,被一群乞丐流民压在地上,羞辱时,是何等绝望心情。
她不得善终,被割去手脚,削成人彘装在火辣的药酒坛里,残喘了七日光景,闭眼前她还听到石闵清朗的笑声,“陆氏阿芸啊,不过一个自以为是的妇人,交给阿兰处置了便是!”
阿兰是石闵对殷华兰的爱称吧,多么宠溺的称谓,原来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可怜她心里那始终挥之不去的念想,等着他知道,等着跟他诉苦,哪怕告诉她自己是因何而死也好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
她忿恨的想,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