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捡了那个小婴儿？”聂小倩问。
青萝温柔地笑了起来，眼里难得流露出母性的光辉，“我看他孤零零被人遗弃在深山里，好生可怜。若是我不救他，他便会被雨水淋死。正巧我那时也无事可做，便捡回来养着玩。”
“他很聪明，也很有野心。我教他什么，他都能很快学会，只可惜他是个人类，身体即便强壮，却始终不如虎豹敏捷有力，屡战屡败，得不到这片深林里最强的捕食者的称号。”
“……山鬼姐姐你养孩子的方式好特别哦。”聂小倩忍不住扶额，“你让一个人类跟老虎豹子比，他能成功活下来就很不错了！”
山鬼青萝却露出了骄傲的神色，“那是我的孩子，当然要比普通人类更强！我喂他最甘冽的泉水，给他最鲜嫩的果实，让他自己去捕猎，却也没有亏待他的肉食。”
“……等等？青萝姐姐你该不会喂他吃生肉吧？”聂小倩忽然想到这件事，惊恐的看向山鬼。
“有什么不对吗？”青萝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知道村庄里的人类都喜欢把肉食用火煮熟了再吃，可深林里的所有生物都吃生肉，他是我的孩子，自然也跟我一起吃，为什么要学那些愚蠢的人类把肉煮熟？”
聂小倩无言以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
以山鬼的逻辑来看，这件事好像没毛病。但聂小倩知道自古以来人类都是吃熟食的，熟食更容易消化，而且吃生肉有可能会感染的寄生虫……这样一看，这个存兮听起来好惨。
聂小倩眨了眨眼，问道：“那存兮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青萝脸上的温柔笑容忽然一僵，随即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他走了。”青萝圆润的脚趾上沾染了一点溪边潮湿的泥土，她踮着脚尖将泥土蹭在草地上面，语气淡淡道，“他十四岁那年跟我说，他不想待在山林里当一辈子野兽，他想要回到人类的世界。所以我放他离开了。”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你伤心事的。”聂小倩道歉道。
青萝忽然笑了一声，“没关系，其实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人类不过短短几十年寿命，与其让存兮留在我身边闷闷不乐地变成一个垂暮老人，不如就让他走，至少以后我回想起他时，他依旧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会跟我撒娇，会跟我闹别扭……”
聂小倩垂下眸子，也不说话了。
季三郎曾经也告诫过她，不要爱上人类。但她那时候不以为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如今看到了同病相怜的青萝，她不免也跟着伤感起来。
“你说的没错，早点离开也好，至少往后回忆起来，小松龄永远都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青萝的手背，“青萝姐姐，你别伤心啦，现在有我陪着你呀！我们有相同的经历，也有相同的漫长寿命，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很快振作起来，握拳振奋道：“我觉得咱们能在这里相遇就是命中注定的！不然我当初离开蒲家庄为何别处都没去，就飞到了你这里来？”
青萝瞧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趣，缓缓勾起了唇角，那艳丽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也许吧。至少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奇怪的小鬼。与你做朋友应该会很有趣。”
“喂喂！我的作用居然就只有有趣吗！”聂小倩扑过去打她。
青萝跳下秋千，问：“你要不要玩？我看你盯着秋千很久了。”
聂小倩脚步一顿，尴尬的收回手臂，有些不好意思道：“有这么明显吗？我其实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这个秋千是你自己搭的吗？做的真漂亮。”
秋千是从大树上垂下的两束翠绿藤蔓和一个破旧的木板拼接成的，上面缠绕着爬藤花朵，看上去格外有森林唯美的感觉。
聂小倩小心翼翼的坐上了秋千，本来想要习惯性操控御物诀来推动秋千，却不想青萝主动伸手推了她肩膀一把，将她连同秋千一起荡高了。
“诶！”聂小倩吓了一跳，整个人随着秋千荡上了半空。
秋千飞到顶端，回落，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聂小倩大笑起来，回过头看向青萝，欢喜的说，“谢谢你！”
青萝大方自然的挥了挥手，“这有什么可道谢的？”
“我不管！我就想谢谢你！”聂小倩的语气娇嗔，不自觉向山鬼撒娇起来。
青萝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温柔的微笑，“你撒娇的样子有点像存兮小时候，很可爱。”
聂小倩捂着脸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下一秒，她因脱手而从秋千上甩飞起来，直接在空中滚了四五圈，好不容易才抓住树干停下了身体。
“晕，我居然被秋千甩飞了！”聂小倩不可置信道。
青萝捂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末了，她俩仰躺在满是鲜花的草坪上，仰望天空，相视而笑。
聂小倩在深山里与山鬼青萝作伴，游山玩水，快活潇洒，还学会了不少小绝招，在青萝打猎时帮她掠阵，俨然要成为山鬼大人的第三号小跟班。
头两号跟班自然是赤豹和文狸这两只灵兽。
聂小倩经常与两只毛茸茸的猫科动物凑在一起，狠狠享受了一把撸猫的爽感。而这两只灵兽也分外喜欢聂小倩，因为山鬼大人从来不会给它俩梳毛、挠痒痒、按摩。
山中不知岁月。
聂小倩偶尔也会回想过去的日子，但她的过去是与蒲松龄紧密相连的，她的过去既是他的过去。不可避免的，她也想念蒲松龄了。可每次想起他，她的心就会愈发愧疚难过，喘不过气。
后来，她便刻意不再回想过去的事，努力让自己忘记他，忘记那个执着可爱的小朋友，忘记那个抱着她哽咽的小屁孩，忘记那个挥毫泼墨的英俊少年，忘记那个烟花下捧起她的脸轻轻亲吻的男人……
他说：“小倩，我喜欢你。我不想娶妻，不想成家。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聂小倩捂住眼睛，低下头，眼泪再次蔓延出来。
“又在这里哭？”青萝披着薜荔，光着两条健美的大长腿，腰肢摇曳着走到山崖前，随手往聂小倩的身上丢了一颗松果。
松果穿透她的身躯，落入了山崖里。
聂小倩坐在崖边呆呆回头，嘴巴一瘪，委屈道：“你干什么又拿松果丢我！就算我是鬼，不会被砸痛，也很过分的！……不对，正是因为砸不中会穿透我，所以更过分了啊！”
青萝噗嗤一笑：“你歪理邪说这么多，不如去写小说吧。”
聂小倩扭了扭手指，唉声叹气道：“我又不会写小说。不过我家小松龄倒是很会写小说，他文采很好，思路开阔，字也很有风骨，他写的小说能够流传千古，成为后世之人不断传阅的华丽篇章。”
青萝歪了歪头，“这么自信呀？”
“那当然！我家小松龄是最好的！”聂小倩握拳道。
青萝撇了撇嘴：“不，我的存兮才是最好的！你的小朋友小松龄只不过是一个书生罢了，他能打死老虎吗？他能跑得过豹子吗？”
“你家存兮难道就能打死老虎，跑过豹子！？”聂小倩反问。
青萝自傲道：“当然，只要再给我十年时间训练他，他肯定能做到的！”
聂小倩：“……”
她心想：存兮选择离开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人类怎么能跟猛兽相比？若是继续留下岂不是要被青萝折腾死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并肩回到深林里。聂小倩高高飞在空中，与赤豹和文狸一起在高大的树木间穿梭，很快跑到了山脚下。
“我去山村里逛逛，你们回去吧！”聂小倩冲他们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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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川，湖边小亭。
郢中诗社的学子们正在亭中举杯畅饮，吟诗作对。
蒲松龄坐在一旁望着平静的湖面出神，面色也十分平淡。
张笃庆端着酒杯凑过来，开玩笑道：“留仙，你坐在这里发什么呆！没有你这个大才子上场，我们这次的诗会将要大为逊色啊！来，别在角落里闷着，来中间坐！”
蒲松龄在众多学子之中很有名。
不为其他，只因去年他初应童子试，便以县、府、道三第一进学，甚至山东学政施闺章看了他的考卷，都夸他“观书如月，运笔如风”，对他喜爱非凡。
哪怕他为人清冷，甚至有些孤僻高傲，但大伙都能理解，甚至还因此而高看他一等。
恃才傲物是文人的通病。
既然蒲松龄能连考三场，场场第一，那必然是极有才华的文人，这样的文人心高气傲是常态，若是他露出卑躬屈膝的态度，反倒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了。
蒲松龄被人拉进场中，当即就有人起哄要他作诗，说要看看蒲秀才的文笔。
郢中诗社本就是他和好友张笃庆、李尧臣一起创办的，此时被人拉着作诗，他也不好推辞，只问道：“何为题？”
大伙一笑，指着亭外的湖光山色说道：“便是这湖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