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第一个月考结束后，成绩一发下来，班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聂小倩看着自己英语、数学、理综试卷上鲜红的叉和不及格的分数，咬了咬下唇，眼底一片寂然。
她隐约记得自己以前成绩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差到不及格。
可惜在古代生活了十几年，课本内容全都忘光了，即便醒来以后想要努力，却也追不上进度。反倒是语文和历史两个科目成绩优秀，明显将其他成绩甩开一大截。
班主任将她叫到办公室谈话，安慰了她一下，说理解她撞到脑袋后成绩下滑，但又说成绩一直跟不上也不是办法，最好请个家教，尽快追上班里的平均成绩。
聂小倩垂着头听了，默不作声的攥着试卷，眼眸深处闪过一抹黯然。
她不是不想成绩好，只是她自从醒来以后，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像以前一般全心全意的学习了。
上课时，她望着老师写板书时不知不觉就会走神；下课时，她独自坐在座位上望着水杯发呆；放学后，家里书架上到处都是跟聊斋和蒲松龄有关的书籍，让她避之不及；就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梦里全是曾经在古代的经历。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她醒了，该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了，可是心中缺失的那一块却始终在隐隐作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过往的一切。
她不能忘了小松龄，不能忘记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十几年培养出来的感情，怎么可能眼一闭一睁就彻底忘记呢。
唯有忍受。
忍受孤独，忍受苦楚，忍受愧疚，忍受思念。
月考结束后有两天假期，班里同学们纷纷商量要去哪里玩。
好友顾晓晓跑到她的班里来约她：“小倩，放假咱们一起去看新电影啊！”
“什么电影？”聂小倩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若无其事的随口问道。
顾晓晓兴致勃勃的说：“《画皮2》啊！狐妖小唯超美好不好！”
聂小倩下意识皱了皱眉，反驳道：“画皮鬼不是狐妖。”
“可是，电影里就是这么拍的啊。”
“画皮鬼不是狐妖！狐妖才没有那么渣！”聂小倩像一只竖起毛的猫，激烈的开口。
“啊？小倩？咱们说的是同一部电影吗？我怎么觉得你在说其他的电影啊？”顾晓晓挠了挠脸，一脸困惑。
“……抱歉。”聂小倩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顾晓晓凑上前问：“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聂小倩撇过视线，将书包拉链一拉，冷清的说：“放假你约别人吧，我不去了。我对画皮不感兴趣。”
顾晓晓张了张口，疑惑道：“可是你以前不是一直对蒲松龄的故事感兴趣吗？”
蒲松龄三个字好似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聂小倩的心上。
聂小倩几乎忍不住要蹦起来，神情惊怒不定。
顾晓晓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去约别人，你别生气啊！”
“……抱歉，晓晓，我有点不舒服。我想直接回家了。”她拧着眉，语气生硬。
“哎呀，要不要紧，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走了。”聂小倩几乎用尽全力忍耐，才没有再次失态。
她说完话拎起书包就扭头离开了教室，匆匆逃离了学校，向家走去。
可是回家又如何呢？
她因为从小叫聂小倩的缘故，自识字起就把蒲松龄的书买了一个遍：书架上都是他的书，墙上贴满了倩女幽魂的海报，文具盒上画着的是婴宁，就连手机里存下的游戏都是夜探兰若寺！
她的生活里充斥着蒲松龄的痕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根本逃不掉，躲不开，避不过！
多可怕啊！
蒲松龄三个字仿佛从她出生起便铭记在了她的生命中。从小因为这个名字被人嘲笑过，被人讥讽过，女鬼的外号从幼儿园跟到高中，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要跟蒲松龄一刀两断。
可如今，这些痕迹全都变成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里，每回想一次，便绞痛一次，直到把她整颗鲜红跳动的心脏绞碎掉，变成破破烂烂的棉絮，萎靡腐烂。
她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扔下书包扑上床，蒙上被子在黑暗中无声的哭号。
她再也见不到那个会为她撑纸伞，会抱住她安慰她，会发誓此生只爱聂小倩一人的那个蒲留仙了。
她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甚至无从倾诉。
聂小倩哭了好一会儿，一直哭到眼睛都肿了，心中的抑郁才稍稍发泄出来了一点。
她从黑暗的被子里爬出来，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坐到写字桌前，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聊斋志异·卷一》。
这本书已经被翻旧了，纸页边缘发黄还泛着毛边。聂小倩熟练的翻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章，泪眼婆娑的看了下去。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
熟悉的开头，故事从宁采臣的经历开始讲起，一点点进展到他住进兰若寺，遇到了女鬼聂小倩。
聂小倩看着这些文字，想象着蒲松龄一身青衣长衫，手执毛笔，眉目沉静地书写下内容的模样，忍着眼泪用手指摩挲着书页上的文字。
纤长的指尖抚摸过书页边缘，翻过下一页。
忽然，聂小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眼泪都憋了回去。
翻页后，书页上的后续故事不一样了。
故事里的聂小倩并未成为宁采臣的小妾，而是英勇的死在了与柳姥姥的搏斗之中。宁采臣也的确做到了开头的那句“生平无二色”，在兰若寺的事情了结后便回了家乡，好好伺候他那生病的妻子。
虽然故事中并未出现蒲松龄本人的身影，但字里行间，对聂小倩的描述无不透露着小心翼翼的疼惜和爱怜。仅仅研读他的文字，便能感受得到他下笔写书时的对聂小倩的喜爱之情。
聂小倩不可置信的将这一页又重头再看了一遍。
没有错，故事的确改变了！
也就是说，她经历的那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正的历史！
她也并非爱上了一个梦中人，而是爱上了历史上真正的蒲松龄！！
这一刻，仿佛一道晴空霹雳闪过她的脑海。她捂住嘴巴，死死地盯着书桌上的书，一时间欣喜、激动、惊讶、茫然、恐惧、后怕等无数种情绪蜂拥而至，将她的脑袋搅成一片乱麻。
还好，她穿越时没有过多改变历史！
可她和蒲松龄的感情怎么说？难道就该这样被淹没在历史的字里行间里，再也无人发觉吗？
凭什么！凭什么她没有改变历史，没有真正跟蒲松龄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收回理智，踉跄着冲到电脑前，按下开机键。
等待电脑开机的时间格外的漫长。
她手里紧紧攥着鼠标，目光迫不及待在网页上搜索浏览着蒲松龄的生平。
他的人生经历与先前并无变化，依旧是19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后半生屡试不第，直至71岁时才成岁贡生。
但正是没有变化，才是最可怕的！
聂小倩咬住下唇，内心一片凄楚。
如果历史上蒲松龄真的是她遇见的那个人，那么以他的聪明才智，哪里会“屡试不第”？他分明是为了她转而一生研究鬼神异事，不复参与科举。
——“我哪怕翻遍千山万水，穷尽一生，一定要找到治好你的办法！”
“傻子！”聂小倩咬着牙小声骂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傻啊！”
她手指滚动，继续将网页往下翻，看完了百科，又登陆市图书馆的账号，查询蒲松龄的所有著作。
一本本，一篇篇，既熟悉，又陌生。
聂小倩花了两天时间将蒲松龄留存于世的所有文字都看了一个遍。
熬到最后一天晚上时，她终于在一本不外流传的自传里翻到了这样一段墓志铭。
——“余与友人自幼相识，结伴相知。友人生性烂漫，赤子之心，救余于生死危难，先行逝去。余涕泪横流，愧疚与心，不敢相忘，每逢七月十五便于兰若寺祭拜，然未得回应，持之六十余年，余老矣，观兰若寺荒草萋萋，便命子孙将余葬于此，永伴友人。”
聂小倩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将这段话翻来覆去地咀嚼着，神色微动，眼睫轻颤，一行清泪潸然落下。
六十余年啊。
于她，不过是眼一闭一睁，眨眼间回到现代。
于蒲松龄，却是不敢辜负，不敢相忘，兢兢业业守了六十余年的爱恋和诺言！
从青丝到白发，从弱冠到古稀，半生颠沛，半生踟躇，守着那份执着和承诺不敢放开，直到步入坟墓还要刻在碑上。
她何德何能，能得此人如此相爱？
“小松龄……小……留仙。留仙哇……哇哇哇呜呜呜……我好想你……”
聂小倩放声大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苦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