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带着小容骑着马,一路顺着溪流往下游走着。一开始小容有些害怕,后来发现这马走得平稳,就开始好奇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一会儿摸摸那马的鬃毛,一会儿玩儿着被萧冉握在手中的缰绳。
“你之前可曾见过些什么人?”萧冉问道。
“只有几个猎人,其中有一个放的箭差点射中了我,后来我一路跑回森林还遇到了陷阱,伤了脚。”小容絮絮叨叨地讲着,“也是那次我发现我只要舔舔伤口就能好,幸好我之前发现了这事儿今天才能救你。对了,你是做什么的呢?你也是猎人吗?你现在不会是要带我回去剥了我的皮做帽子吧?”
萧冉被她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只好一个一个问题回答着:“我是梁国的太子,不是个猎人,你救了我的命,我绝不会用你做帽子。而且你现在是个人,我也没法儿拿你做帽子。”
“太子是什么?”小容歪了歪头。
“就是梁国皇帝的儿子。”萧冉耐心对她解释,想了想又道,“皇帝就是这世上最有权势地位的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他的,都由他管。诗经中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从来不归皇帝管着。”小容侧坐在马背上,晃了晃自己的脚,“如此看来,世上这么大,还是有皇帝管不到的地方。”
“以前你是只小狐狸,自然无需受到礼法的束缚。如今你已经和我一样,自然要懂些规矩才是。”萧冉道,“你这般天真烂漫的样子甚是难得,以后在我面前你无需什么规矩,但是在旁人面前,刚才那样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什么是规矩?”小容又问道。
“就好像森林里猎户布下的那些陷阱的边缘一样,规矩就是不能跨越的边界。”萧冉解释道,“只是我们的规矩更多,更复杂,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所以所有人都要听皇帝的话。”
“若是不听皇帝的话会怎么样?”小容又歪了歪头,此刻她面朝前坐在马上,萧冉看不见她的脸,只听得她声音清脆地问着他这些从没有人敢问的问题,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皇帝是可以杀人的,而且这世上人心险恶,所以你要时刻跟着我,我会护你周全。”
小容不再言语,只一味玩儿着那匹马背上的毛。萧冉低头看了看她,微微眯了眼睛,若她真是自己在古籍中读到过的灵狐……
“你住在哪里?”小容突然开口,“离这里远不远?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呢?你为什么会受伤?你遇到猎人了吗?”
萧冉这才发现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他对她说:“我住在离这里很远的梁都,咱们从这里骑马回去至少要走一个月。我来这里是为了打仗,赵国犯我大梁边境,好在我大梁将士奋勇抗敌,将他们逼回了赵国境内,让他们签下了降书。我带着一小队人马撤回大营时遇到了一波负隅顽抗的赵国军队,他们的将领放毒箭射中了我的腿,天公不作美,突降暴风雪,我便和我的部队走散了。”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是被箭射中是很疼的。”小容转过头看着他,语气真挚,“你受了伤,又没有皮毛,躺在雪地里,真是可怜。”
“是啊,我也以为我快要死了。”萧冉看着她的眼睛,“还好遇到了小容姑娘。”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大约半日的样子,小容忽然看见前头有一片帐篷,那些帐篷与她平日看到的猎户的小兽皮帐篷全然不同,更大也更精美些。远远地还能看到袅袅的炊烟。萧冉对她说:“我们就要到了,姑娘要记得,万不可对旁的人说出自己本身是只小狐狸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说?”小容问道。
“他们和我不一样。”萧冉正了正神色,对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若是别人知道了你是只小狐狸,可能会抓你去做帽子做围脖。”
这话说完,他明显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小容打了个激灵,他笑了笑,知道自己的话她一定是听进去了。
他们骑着马,离营帐愈来愈近,几个守卫的士兵定睛看清了马上的人,慌忙跪倒了一大片,其中一个一边往营帐里跑一边大喊着:“太子殿下回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
不一会儿,便有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从营帐中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一下子跪倒在萧冉的马前,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小容被这阵仗吓得不由自主地往萧冉怀里缩了缩。他轻轻安抚道:“别怕。”然后就翻身下了马,走到那中年男人跟前,弯下腰扶起他:“孙将军快快请起,您的伤势如何了?”
“末将无妨。”孙将军有些吃力的起身,“三日前太子殿下的小队迟迟未到,臣正准备派人去寻,便看到受了重伤的陈副将和剩下的三个人回来了,陈副将说你们受到了伏击,太子殿下中了箭,队伍也被冲散了,后来的暴风雪中他们如何都找不到您,只好先回来求援。”
“陈副将可还好?”萧冉忙问道。
“还好,伤势虽重,但百里先生已为他诊治过了,多加休养定然无妨。”孙将军见他动作如常,除了嘴唇有些微微发紫,精神也还好,也放心了几分,不过还是担忧道,“只是太子殿下的箭伤如何了?百里先生跟着末将派出去的人马一同去寻您了,我这就派人将他请回来。”
萧冉还未来得及说话,孙将军只听见有女子软软的声音传来:“那个……萧冉……我想下去……”
他这才注意到马上还有个女子,只见太子殿下走过去,手势温柔地将那女子从马上抱下来,她穿着不合身的男人的衣衫,孙将军仔细一看,那雪白色的长衫上绣着团龙的暗纹,这样的纹路……这衣服定是太子的,而且这女子竟然直接唤太子的名讳,这……
“这位是小容姑娘。”萧冉见他一脸想问又不敢问出口的表情,解释道,“本宫身受重伤,差点在冰天雪地里丧了命,多亏了小容姑娘救了我。她世代在山中隐居,如今家中也没有亲人,只留她一个,无依无靠,我便将她一同带了回来,以答谢她救命之恩。虽说历来有女人不可从军的规矩,但是如今仗已经打完了,她又是我救命恩人……”
孙将军听到此处,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冲着小容拜了拜,道:“姑娘是我梁国太子的救命恩人,便是我梁国的恩人,请受在下一拜!”
小容吓了一跳,想往萧冉身后躲,可是她还不习惯用两只脚走路,这样猛地一躲差点摔个跟头,好在萧冉一把拉住了她,他对孙将军道:“这小容姑娘从没见过生人,现下怕是有些害怕,将军莫要见怪。”
孙将军站起身来,爽朗笑道:“无妨无妨,太子殿下和小容姑娘先回帐休息吧,等下百里先生回来,为太子好好诊治一下才是。”
萧冉点了点头,便带着小容回了营帐。太子的营帐自然与旁的营帐不同,打开帐门,小容只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四周环视了一圈,到处都是她没有见过的东西。还没站住脚,便有一群士兵进来,打头的两个抬着个半人高的木桶,道:“请太子殿下沐浴更衣。”萧冉点了点头,他们便抬着木桶走到了营帐后方的布幕后头,后头的士兵每人手上都端着一盆深色的热水,散发着浓重的药香,他们依次过去,从后头出来时手中的盆便空了。小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萧冉则眯着眼睛看着她,突然他开口对一个士兵道:“这附近可有村寨?”
那士兵忙俯下身道:“回太子殿下,往东三里地有个小村子,微臣家乡便在那里。”
“这般巧,那你可知道哪里能买到女子的衣裳?”萧冉问道。
那士兵抬头看了看小容,又连忙低头回道:“只是个小村子,并无什么商铺。不过微臣家中有几个姊妹,虽不知如今身形如何,但到底都是女子,应该与这位姑娘差不太多,若姑娘不介意,微臣这就去取。”
“怎么?大军已在此处驻军这么多天,离你家乡这样近,你竟不曾回家看看吗?”萧冉问道。
“军纪如山,行军打仗若是人人路过家乡都要回去看一眼,那军中那还有什么法度可言。”士兵字字铿锵道,“臣虽微末,但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萧冉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之色,道:“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日你这番话很有见地,他日必能成大器。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李福山。”
“李福山,军中可还有你同乡?”萧冉道。
“算上微臣,一共七人。”
“如今大雪封山,大军怎么都要在这里驻扎半月之久。”萧冉道,“本宫便特赐你们七人休沐三日,回家和家人好好团聚吧。等下你便多叫个人与你同去,将小容姑娘的衣服带回来便是。”
李福山听了,忙磕了个头道:“微臣谢过太子隆恩。”说罢便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萧冉面上也露出了些笑容,对小容道:“我先去沐浴,你便在此处等着我,不要乱跑。”
小容点了点头,他缓步往布幕后头走去,两个士兵在他进去后一左一右站在布幕前,像两座大山似的稳稳地站着。小容看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与他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在营帐里左看看,右看看。
她先走到书架跟前,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发现什么都看不懂,便放了回去。又走到萧冉的书案旁,拿起他架子上的毛笔摆弄。之后又走到他就寝的床榻边,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的榻前摆着个梅花形状的小木几,上头搁着一只精致的小瓷碗。小容不知不觉便被那小碗吸引了,只因为那碗虽然干干净净,她却嗅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透过营帐的小窗往出一看,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她这才觉得有些饿,在营帐里转了两圈也没找到什么能吃的,她想了想,迈开步子往布幕后头走去。那两个士兵早就听说了这个“救命恩人”的事情,现下又看她穿着太子的衣服,太子对她说话也是十分亲厚,更是拿不准这姑娘和太子的关系,也就不敢拦她。小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布幕后头,萧冉正背对着她坐在木桶中。
她仍是赤着脚,走起路来没有半分声音,她绕到萧冉身前,见他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便伸出手在他裸露的肩膀上拍了拍,嘴上说道:“醒醒,醒醒。”
萧冉一睁眼便看见小容那张小尖脸就在自己眼前,一下子也慌了手脚,连忙扯过一旁的手巾,一低头看到浓黑的药汤子下什么都看不见,才放心了几分,道:“你如何进来了?”
“外头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小容道,“而且,我饿了,外头什么吃的也没有。”
萧冉看着她满是委屈的脸,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扬了扬声音对外头道:“去叫他们传膳,再去请孙将军等下来本宫营帐一同用膳。”
外头传来一声:“是。”萧冉听了,对小容说:“等一等,便有饭吃了。”小容却是被他左边胸口处的一块印记吸引了,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那块青色印记,道:“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龙?”
她的指尖有些微凉,动作又很轻柔,手指在他胸膛上划过让他觉得有些痒,很快这痒就像是长在了心上,他眸色有些暗,从桶中抬起手按住她的手,道:“不要乱动。”
小容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说:“哦,好的。”
那手离开了,他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怅然若失起来,片刻后他才说:“这是胎记,我生下来便有了。”
“还挺有意思的。”小容抬起手闻了闻他刚刚带到自己身上的水,“这水里有什么?我闻着倒像是有些艾草的味道。”
“我身体不好,要用艾叶熬了水泡澡驱寒。”萧冉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出去罢。”
“为什么?”小容歪了歪头。
“我要起来更衣了。”萧冉正色道,“你我男女有别,你是不能看我更衣的。”
“可是方才你看了我更衣,现在为何我不能看你?”小容很认真地问道。
大概是觉得很难跟她解释清楚这个问题,萧冉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出去,我便让他们不要准备晚饭了。”
小容以极快的速度站起来,快步走了出来,却看到营帐里站了个须发雪白的老人,他看到小容似乎有些惊讶,小容看到他也有些害怕,两人愣了片刻,那老人一眨眼便到了小容跟前,并且已经抽出了守卫的士兵腰间的长刀,刀尖就在离小容脖子一寸远的地方,他大声喝道:“你到底是何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