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是真的黑了，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黑暗当中，不知去向何处，也不知该向何处。往前走，也许是我的选择，往后退，也许也是我的选择，但是我依旧选择了往前走，我知道我不能再后退了。反反复复多少次了，我被妈妈送给别人养，又送回那一个我渴望的家，然而还是没有能够改变我会被继续送人的结局。
我不懂什么是人生，但是我懂得我心里真真实实的感受是什么！我甚至可以无休止的被妈妈、哥哥姐姐他们打骂，我却不能接受无休止的与他们分分合合，而且还是我的亲生妈妈将我送走。
我想，我应该自己往前走了，不能再停留在那样的一个怪圈当中，就算在外面饿死，也总比被人抛来抛去的要强！
天真的很黑，我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疼痛，相较起来，似乎我的心更痛一点。无情的风割着我的脸蛋，伸手的无助都是那么的真实，还有一颗颗带着我体温的泪珠慢慢的滚落，我多么希望这个时候爸爸能够拉我一把，妈妈能够说几句安慰我的话。没有，什么都没有，在这一片的黑暗当中，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我，还有这无尽的黑。
我咬咬牙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迈出我的步伐，继续往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了一盏摇曳的煤油灯，它柔弱的似乎就要熄灭，却依然微微的燃烧着。我循着煤油灯的方向走了过去，惊讶的发现：这里为什么这么熟悉？
透过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了妈妈的脸庞，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打开门，妈妈有些讶异的抬起头，看见是我，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妈妈，我……我又回来了。”
“我看到了。”妈妈头也不抬，我好像看到有什么闪光的东西从她的脸上滑落。她的手颤抖着，根本就做不下活，还是那个姿势坚持着。
“妈妈，我……我……我去睡觉了。”看到妈妈，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哦。”妈妈抽泣着。
我没有哭，坚定的走进了屋里，睡在了哥哥旁边。
天还没有亮，四处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别的声音，我却在这个时候醒来。翻身下床，走进妈妈的屋子，轻轻的推醒了她：“妈妈……”
“六娃子，要不你还是去读书吧，妈妈苦点累点没事，应该能够供得起你上学。”妈妈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微微笑着。
我摇了摇头，说：“妈妈，家里什么情况我也知道，我怎么可能还要去读书呢？妈妈，妈妈，妈妈，我想自己出去挣钱。我要挣好多好多的钱，要给你买好多好多的东西。”
在黑暗中，我看不到妈妈的表情，只听到一阵微微的叹息声：“儿啊，你还那么小，出去能够干什么呢？”
“我什么都干，只要能够挣钱！”
“什么都干？”妈妈有些惊讶，声音也变得大了些：“你爸爸以前可是武装部部长，我们做什么都不可以给他抹黑，你知道吗！”
“怎么叫给他抹黑？武装部长是个什么官呢？”
“你只要记住，世界上没有投机倒把的事情可以干，做什么都必须是踏踏实实的，一滴汗水一份收获的！”
“妈妈，我懂了。那……我走了。”
“你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出去挣钱吗？”妈妈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我恍惚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床单上的啪啪声，但是又听不真切。
我多想把那只拉住我的手好好的捧在怀里，永远都不放开啊！这双手已经变得开始苍老，手掌中有一个个的小茧子，我却那么的依依不舍：“妈！我真的要走了！这一次出去我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说着，我挣脱开了那一只我舍不得放开的手，转过身摸索着出了屋子，打开了大门，向外走去。眼泪，一颗一颗的喷射而出，而我，没有哭！
“啪。”一声脆响在身后，我想，可能是妈妈摔倒在了地上吧，但是我还是坚定的向前走着，大步大步的向前走着，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我害怕我一回头，我会再一次被妈妈将我抱养给别人，对，我不能再次给她这样的机会！
路很遥远，在黑暗中根本就看不到尽头，我在路上极力的行走，漫无目的，心情复杂，泪水一直伴随着我的步伐，走了多远，掉落了多远，也许是在让我记得，这一条是回家的路吧。
没有带着一件衣服裤子，身上穿的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带着一分一毫，一双手能够挣来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带着妈妈的表情，心中想着什么就是什么。脚上的路才刚刚踏出，我的心里就开始万般的想念着妈妈了，因为我知道这一次不是被妈妈抱养出去，不能够再像以前那样轻易的回家，妈妈的模样，我又怎么能够忘记呢。
天终于渐渐的亮了起来，我脚下的路也变得明朗起来，还没有升起的太阳散发着光芒，映红了天空的云朵，我第一次觉得那是美，那似乎是天下最美的东西。虽然我这一去前途未卜，起码是我结结实实的跨出了第一步！跨出了这一步，我不需要再被人抱养，我不会再担心我是家里的负担，我不会再担心妈妈会为了我发愁！我的心情也如那还未升起的太阳，渐渐的往上燃烧着，看着身边一颗颗的树木被我抛在了身后，我异常兴奋的奔跑了起来，哈哈的大笑着，大吼着，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自由吧。
“我自由了……哈哈哈哈……我自由了……”山谷，与我一起高声的吼叫着，树叶，为我鼓舞着士气，河流，也在为我喝彩，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自己，我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我能为妈妈买好多好多东西的希望。
太阳越升越高，焦炙的大地似乎要被这炎炎烈日点燃一般，抖擞的树叶也被烤的提溜在了一堆，我的热情没有被这烈日点燃，反而整个人被这烈日晒焉下来。路越走越远，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要去的地方，在这一片茫茫的山野，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家，耐心和勇气也在被一点点的消磨殆尽，让我时不时的会望望回头的路……
前进？回去？我的心无力的跳动着，有一种锥心的痛在里面！
望着悬崖，我竟然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人，活着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啊……”我再次大声的吼叫着，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一声声“痛苦”、“活着”的回音一次次的回荡。
“小朋友，你在大吵大闹什么呀？”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满头大汗的从另外一条小路走了过来，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脚底下的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脚趾头上还有一个血泡，流着血。
汉子放下了担子，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笑了笑说：“你还这么小就感叹人活着痛苦啦。嗯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呵呵，那个年代呀没有吃的，又遇上了干旱，计划经济加上庄家颗粒无收，几乎让人绝望！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田野里，野草和树皮都被人吃得差不多了，还有不少人吃泥巴，吃死人的肉……当时那么苦难的日子竟然还被我熬过来了，我想我当时肯定是怕死了被人吃，所以才没死。哈哈，现在好多了，我有手有脚，能做就有吃的有穿的有用的，简直是幸福死了。”
我不解的看着他：“有手有脚，能干有什么用？我妈妈那么辛苦的想要养活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还是要靠把我送人才能够过生活，不然我们都有可能饿死呢。”
“嘿，人只要勤奋，有干劲，能够吃苦耐劳，哪有饿死的道理？小朋友，要不你来帮我卖菜、卖工具，好不好，我保证你吃得饱穿得暖，怎么样？”汉子满脸堆笑，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什么想法，对他说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的。
“你……你这是挑到哪里去卖呀？”我问。
“哪里？呵呵，难道你不知道吗，当然是送到县里去卖了。那里人多，东西也卖得起价钱，走得也快。”汉子揭开了盖在挑子上面的布片，一个个圆溜溜的西瓜诱人的躺在里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别样的光芒。
我看着那一个个的西瓜，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又看了看微微笑着的汉子，问：“这瓜甜吗？”
汉子抱起了一个西瓜，拍了拍：“听听，嗡嗡嗡的响呢，绝对是熟透了的，咬一口保证你满口都是甜的。”
“开一个尝尝呗。”我伸手摸了摸汉子抱着的西瓜，却被他打开了，汉子死死的将西瓜抱在怀里，又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说：“你知道这一个西瓜代表着什么吗？”
我嘟噜着嘴巴，笑了笑：“不就是一个西瓜吗，能够代表什么啊？怎么，你还舍不得吃呢？”
汉子扳起了脸，低下头看着西瓜：“当然舍不得吃了！对于县城里面的人来说这个西瓜就是吃着玩的，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农村人来说，这个西瓜可能是一顿饱饭！”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砸吧了两下干渴的嘴巴：“好吧，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我懂。”
汉子咧嘴笑了，好奇的看着我：“你当真懂？”
我转头看着那个西瓜，恨不能立马开了它将它咽下肚子里：“我懂，我懂，我什么都懂！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啊？”
“哈哈哈哈……”汉子大笑着，接着像是举行一场正规的仪式一样，摆弄着那个西瓜，然后“砰”的拍开了那个西瓜。西瓜应声破成了几大块，散在地上。
我瞪大眼睛看着晶莹透亮的西瓜瓤子，那顺着瓜皮流出来的果汁让我冒着烟的嗓子不停的叫唤着：来一口，来一口，只一口就好了。
汉子歪着脑袋看着我，脸上一副我还完全看不懂的表情，用手抓起了一块西瓜：“要不要来一块？”
“要要要！”我使劲的点着头。
“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干？”汉子的眼皮抖动了两下，我完全读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为了那块西瓜，我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点着头，接过了那块西瓜，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直到我将它完全消灭，竟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到底甜不甜。
吃完西瓜，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果汁，呵呵的傻笑着：“能不能再来一块啊，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汉子拿起一块西瓜，自己啃了起来：“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竟然吃不出来什么味道！你小子这样可不行啊。”说着，严肃的递给我一块西瓜：“慢慢的吃，要慢慢的吃才会有味道，像你那样三两口咽下肚子里，再好的东西都是浪费了。”
我兴奋的接过西瓜，轻轻的咬了一口，可是肚中的饥渴让我忍不住再次疯狂的将它咽下肚子里去。闭上眼睛，我享受着西瓜带来的凉爽与满足，砸吧着嘴巴，又盯着地上诱人的西瓜看着。
汉子瞪了我一眼，也很快的将手里的西瓜吃进肚子里，看着地上还剩下的两块西瓜，把小的那一块递给了我，说：“这次你再两下吃完了就没有了哦，待会还要走很远的路，要是渴了，你可得自己忍着。”
我笑着接过西瓜，点了点头，哪里听得进去汉子说了什么，接过来往嘴巴里一塞，那一块西瓜就又进了我的肚子。一时的安逸让我将外出的不快忘记得一干二净，在心里再也没有什么磕磕碰碰的牵绊，似乎前程一片光明。
吃完西瓜，我随着挑担子的汉子往着县城走着，走了很久很久很久。这一条路，让我感觉我似乎走完了我一生要走的所有路一般，然而，这仅仅是我人生道路的开始，我才只迈出了第一步！
在县城的郊区有一间汉子私自搭建的一个小屋，屋子里面简单得就只有一张窄窄的床和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据汉子说是为了卖东西方便，才占了一块地搭了个小屋。汉子打开小屋门上的大锁头，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他简单的在小屋里面做了修整，打算挑着担子进城去卖，问我去不去，我却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对着汉子摆了摆手。汉子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挑着担子就出去了。听着汉子坚实的脚步声，我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