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究的家并不离村子很远,越过阡陌,趟过条小溪就是。
这条小溪虽小却极长。
上流、中流、下流,分别联系了小丘村、上溪洲、小河庄。小丘人少又尽为贫户,来此求学的幼童只有方仲永这颗独苗苗,余者多为俩个村庄的富户子弟。
贫富缘于从生活职业上,小丘多为猎户,而其他两村的人多从事稻作。
这些都是他听父母日常间谈话所得出的。
过小溪后,再爬上个小坡,就见到目的地了。整个院落布得极大,而草棚又把整个院子盖起,遮阳防雨。
下摆置些矮木桌椅,十几个小孩朗声读着手上的黄皮书,错落不齐。
他们的前面坐着位花白头发的瘦削老人,摇晃着脑袋看着手里的书,嘴里尽是孟子之言。
方仲永走到木门前,敲了敲门,靠的近几个孩童视线离开书好奇的打量他。
又敲了一次,老学究一直反应。直到几个儿童小声连喊,“门口有人,学究,门口有人。”
老头这才起身,将书卷背到身后,略勾着身子踱步到门边:“站在门外的是谁家的的小哥呀?”
方仲永拜了一拜道:“学究好,我是小丘村方家的,名是仲永,家中排行第二。”
“方家二哥,噢,记起来了,是有人说要来我这听讲。”他说着拉开了门,“看有空位就坐。”
方仲永朝路经的“同窗们”点头打招呼,在一个中间的位子停下来坐着。
因为有新弟子来,老学究重诉了要读千字文,稍后会抽一人来回答问题,后就继续捧着书,摇头晃脑的自读起来。
下面做小动作的学生不少,各种样式都有。
剪纸的、玩蚂蚁的、看小人书的,他们面上嘴唇动动,书页翻翻,私底下沉醉其中。
方仲永拿起桌上的黄纸本,写着《千字文》仨字,除字有些重影外,很整齐,一看就知是印刷体。
活字印刷术大概还未发明或传播,若是活字,会出现上下有略微字体浮动。
毕昇,应该是同时代的人,若有机会,定要去看看这位发明家。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方仲永正襟危坐,掷地有声的朗读着。前世虽然本科学古代汉语时深读千字文及知解掌故,过了婴幼几年,也模糊了不少记忆。
若是自己专心学习,不知能否成大宋学霸。再想想,童年不正是穿越小说里学习的黄金时期呢,将两世知识衔接。
老学究读完孟子的最后:“然则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声音低沉而又拖长,听者感其忧伤。
每读完孟圣的书,老学究想起自己年轻时志在以文报国遇武官兵卒取笑捉弄,壮年屡试不中,老年为义塾学究本欲传授自己的儒道仁德精神,学生全是些顽劣村童,读及孟圣的话,事事无成,心中不由悲怆。陷入了沉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咳嗽了几声,下面顽童忙收起玩艺来,一脸正经的看着老学究。
老学究刚想想着叫个学生来提下问,若有错误自己提点一二,却发现自己没记住哪个村童的名字。
开塾没多久,报道时都说什么李三哥赵二哥什么的,更有甚者,还报些小名,平常私下倒是可以叫叫,课堂上老学究不愿如此。
刚才不是有个新进,叫什么,对了叫方仲永。于是老学究叫到:“方仲永,回答一下,天地玄黄是为何意,你们常是读,不能不知其义死记。你是初学,回答不上不怪,尽量说说,学究再为你指点一二。”
被点名的方仲永挺直站起,首先肯定是要回答。他不喜欢太过藏拙,扮猪最后只会沦为猪,而且还是那种只会在被宰时惨叫一声的猪。可知识的由来得要找个托词。且不能用鬼神之说,在文人面前只会被认为喜妄言为人轻浮。
“学究,我阿姊曾带我一起去听过私塾授课。玄,是为黑色,黄,是土色,这四字是说苍天是黑色的,大地是黄色的。”
老学究颔首,他没问怎么听的,听谁的。在农村听私塾墙角很正常,大多数私塾也不会驱赶爱学之童,许多留名青史的人也曾做过。大多是交纳不起束修,又爱好听课的农家子弟常为。
但学究们默然不谈,是因为若以此为风气,无以为生计。
“既然听过,且再问你,存以甘棠是谓谁。”
“回学究,是召公,他曾在甘棠树下理政。”
老学究点点头,“后人树甘棠,也是想要一个召公的为民之官。”
相比为民的帽子,方仲永更钦佩的是这位大周重臣的政务处理能力。百姓需要的是为他们办实事,而不是单凭颗心,无计后果。当然,不当直面说的还是不能说。
接着,连续问了几个,见方仲永基本都能答得上来,老学究心里给他贴了个善学的标签,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况且年龄尚小,可塑性强。
提完问,老学究又为学生们梳理了一遍千字文音义,继续让他们继续熟读。
至于多少人认真听,又能听得进去,老学究估量最多二三个而已,一是年幼无知,二是家里宠溺富户也不注重家里子弟学习,故他们能收住性子呆在凳上就不错了。
直到太阳挂在山顶,老学究才起身敞开院门,孩童们蜂拥而出,只有一个懂事跟老学究告别。
方仲永被唤留在院内,他看着老学究进屋的背影不知道为何留他,猜想可能是问些年龄学业之类问题。
左右打量着学堂环境。有花有柳有溪,若是在夜间,颇有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的感觉。
老学究没费多时,就走出屋来。枯掌里轻拿着两本书,走到方仲永面前。
“方二哥,老夫刚才见你对千字文颇熟,这是诗和我自撰的掌故集,拿去多读,勿要偷懒。老夫隔断时间会考察你,若有不懂之处,切不可匿藏误己,字义句篇可都以不懂之处来问。”
方仲永没曾想会是开小灶,不过他心里对考功名可没什么想法。但也不能拂了老学究的好意,朝他深深鞠躬,表达自己谢意:“学究,我一定会去细读。”
老学究捋了捋白胡,“天色暗了,方二哥早回。”
“学究明日见。”
告别学究,方仲永又趟过小溪,经阡陌田野回家。
阿姊问他学堂可否有趣,学究为人和善还是严厉。
母亲给了夹他一块厚肉,说着现在不好好待他,以后当官未免忘了老娘之类的调笑话。
吃完饭后,趁着天没全黑,方父依旧带他在院子里练习砍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