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平康坊风雨楼
依旧是那座僻静的小院子,秀楼二楼的门开着,宽大的露台之上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女子倚靠着围栏斜侧着身子坐在绣墩之上,她仔细的看着楼下池塘中的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一缕青丝被微微的吹动着,露出的脸庞秀美至极。
“登登登”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从楼梯传来,年轻女人听到这个声音黛眉微皱,似乎被搅扰了此时的心境,一些淡淡的愠怒浮上心头。
“主人”说话的还是那个中年妇人,她轻轻走到年轻女子的身后,躬身施礼。
“玉娘,出了什么事情么?”年轻女子冷冷淡淡的问道,头都没有回。
“是出了一些事情,所以仆不得不过来打扰主人。”玉娘听出年轻女子话语中的不悦,赶紧回话。
年轻女子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她转过头来,依然还是用肘部斜依在围栏上,有些不解的问道:“能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这么着急的过来?楼里又有什么人闹事了?”
风雨楼身处平康坊最中心的位置,这些年又一直是这长安城里最著名最出风头的温柔乡和销金窟,以往确实是有一些自以为身份贵重的纨绔子弟在这里为了争风吃醋闹过几回风波,也有一些自持权势滔天的官面儿上的人对这风雨楼动过脑筋。
可是这风雨楼的背景确实不凡,虽然满长安几乎没人能说出这风雨楼的背后到底是哪家的勋贵豪族在撑腰,但是只要楼里出了一些风波纠纷,很快会烟消云散再也无人提及,而最神奇的就是很多当事人也在事后绝口不提讳莫如深,这更让这风雨楼多了一丝神秘莫测。
久而久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再敢轻易到这风雨楼来寻衅滋事了,所以这会儿看见玉娘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年轻女子觉得一定是前面楼里出了什么连玉娘都没了主意的事情。
“前晚那件事出了茬子,对付南宫蒲的事情失手了,更重要的是咱们花钱找的那家昨晚被人把整个总堂给端掉了。”玉娘的话里带着深深的忌惮和不安。
“什么?”
年轻的女子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惊愕。在她看来南宫蒲没有被收拾掉她并不觉得意外,鼎鼎大名的南宫三虎将并不是浪得虚名的,纵横沙场那么多年又老谋深算的智将南宫蒲如果死在一帮二流的江湖杀手手里那南宫家也不至于称雄西北这么多年了。所以对于买通的那帮杀手的失手她早就有心里准备了。
可是现在最让她惊愕的就是那帮杀手失手就算了,可连老窝都被人连锅端了,这就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南宫家在京城中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潜伏着么?而且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然在仅仅一个白天的时间里就能查清楚下手者的身份并且找到杀手的老巢,这南宫家实在太可怕了!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世家将门、边疆藩镇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你找的是哪一方面的人?”年轻女子定了下心神问玉娘。
“仆找的是血刀堂,这血刀堂在长安城大大小小做这种买卖的堂口里即使算不上顶尖但是也是数得着的堂口了,即使是在整个关中也是很有手段的。”
玉娘的脸色有些难看,然后接着又说道;“今天有消息传来,东郊那里有人发现血刀堂设立在东郊的分堂口在昨晚也被人灭了满门,而血刀堂的分堂主、总堂主也在里面被人打爆了脑袋”。
年轻女子听到这话后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本俏丽的脸庞上竟然开始冷汗淋漓。作为操纵着潜藏势力庞大的风雨楼的背后主人,这血刀堂的字号她也是常有耳闻的。最近几年血刀堂算是在整个关中的江湖中崛起很快的新锐势力,这些年据说做了不少天下闻名的大案子,也办掉了不少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名宿,算是响当当的一块业内招牌了。
不仅如此,听说这血刀堂不仅背后根基很深很有一些权势滔天的豪门支撑,而且堂口里颇有一些在江湖上叫的上的高手坐镇效力。可是如今竟然在一夜之间长安的总堂分堂就被杀掉满门,连老底儿都刨了,听到这个情况这女子也实在感觉背脊发凉心惊胆寒了。
年轻女子的脸色非常难看,她转头看着楼下的池塘怔怔的发了会儿呆,然后头也不回的对着玉娘说道:“这血刀堂虽然和咱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也勉强算得上一流的势力了。这么硬的角色竟然一夜之间被人连根拔起,这动手的人势力之强悍实在让人害怕。关键是他怎么能在一个白天之内弄清这许多关节直接找到血刀堂的头上呢?莫不是现场留下了活口?”
她背后的玉娘摇摇头,很肯定的说:“没有,传消息的是刑部的关系,他很肯定的告诉我现场没有一个活口,那些血刀堂的人都是当场被杀,而且关键是当时动手的是仓促还击的南宫家的护卫和当地临时集结的府兵,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要抓住活口,所以绝对不是有人被抓之后得来的口供。”说道这里玉娘的脸色更为难看,因为她也意识到了这里很关键的问题,这把血刀堂灭门的人到底是怎么查出来这些杀手的来历的?难道是血刀堂的内奸?
年轻的女人猛的转过身来,盯着玉娘问道:“你的手尾可干净么?当时去联络的时候可曾有什么马脚?”
玉娘吓的赶紧摇头:“主人放心,仆并没有亲自出面,这点避讳还是知道的。仆吩咐一个从来不抛头露面的手下找了长安的一个牙人,然后那个牙人直接按照血刀堂的渠道匿名下的帖子,钱物是通过特殊的渠道直接交给了血刀堂外围的买卖,咱们办事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都是通过中间的牙人出面交易,而交易内容牙人都不晓得。最后那个具体办事的人被仆差到岭南去了。”
听到这些年轻的女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接着问道:“你有没有了解过南宫家在京城里是否有什么隐藏的势力和帮手?”
玉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南宫家确实在京城里有些潜藏着的经营,但是都是一些寻常的买卖用来打听消息的,只有朝中他们确实有些军方的势力在暗中活动,但是这些关系都是官面儿上的,绝对不可能有这种能力.....”说道这里玉娘突然脸色大变,她惊恐的对年轻女子说:“主人,莫不是那.....”她伸手向皇宫的方向暗暗一指。
年轻女子脸色发白,她瞬间明白了玉娘言下之意。确实,在这个长安城中,能够拥有如此大的势力在短短一天之内查清楚血刀堂的底细,并且一夜之间连续把血刀堂在长安里外两处堂口连根拔起,还一次性的做掉了血刀堂在长安城中连总堂主在内的所有人手.......唯一拥有这个能力的人就是那个拥有整个帝国的当今天子,仁宗皇帝李纯。
想到这里年轻女子和玉娘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眼中满是恐惧,这个对手是她们一直以来欲除之而后快的人,也是她们活在世间唯一的意义之所在。虽然一直以来她们致力于暗中和这个皇帝为敌,使尽浑身解数做了无数给这个皇帝陛下添堵的事情,但是像现在这样直接面对这个人还是头一次,更何况她们事先也完全没有直面对手的心理准备,即使她们自认为拥有着巨大的隐藏资源和地下势力,但是毕竟对方是只手遮天的帝国第一人,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面面相觑的两个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恍惚间似乎感觉到有一团阴森恐怖的阴影正向着她们扑来,这团阴影张牙舞爪的仿佛要把她们整个吞噬并拖往地狱深渊....
突然之间年轻女子首先反应了过来,她收敛心神对依旧沉浸在恐惧中的玉娘开口呵斥:“不对。你的猜测的有问题。”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玉娘,她脸上的恐惧渐渐退去,又稍微恢复了一下镇定说道:“宫里那个人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他毕竟是拥有整个天下的皇帝。可是正因为这样这个事情绝对不是他做的,原因很简单,他完全没有必要在夜里动手,悄无声息的把血刀堂连根拔起。”看着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的玉娘,年轻女子越说越有底气:
“作为堂堂帝国皇帝,肯定不会暗中行使这样的江湖手段。一向替他侦缉天下监视百官的内枢密院也好都水监也好,完全可以堂而皇之的派出他们的内枢密使或者采风使直接把血刀堂一网打尽,然后明正典刑枭首示众就好,何必鬼鬼祟祟行使这样阴私的手段。这传扬出去他的天子威仪还要不要了?天下万民文武百官怎么看他?更何况,即便是内枢密院和都水监出手办事有所忌讳,但是千牛右卫呢?他们可本来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再不济也有长安城的一大堆禁卫、领军卫和城卫麾下的巡防营吧?就算他觉得动用卫军办事是杀鸡用了牛刀,那刑部的六扇门总该足够了吧,他刑部可正好该管着天下所有的江湖势力的。何必搞的那么神神秘秘偷偷灭人家满门呢?”
听到这些玉娘也反应过来,她接口回话:“主人所言极是,咱们刚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仆也收到消息,昨日午时千牛右卫的二百名千牛备身出京城前往鄠县方向了,领头的就是千牛右卫的白常。而在更早之前都水监的五十名采风使也拿着令牌在清晨就叫开了城门赶往终南山了。昨天一天,京城中的六扇门巡防营确实有所动作,但是行动都很隐蔽,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明显动手的迹象,只有一些朝中文武百官,勋贵豪族私下里似乎受到了一些监视和探查。”
年轻女人听到这里,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玉娘刚才所说的情况正说明仁宗李纯并没有第一时间追查出血刀堂的底细,甚至李纯到目前为止恐怕都没有想到是江湖势力在背后主导了这次的事件。这位皇帝此时恐怕所有的疑心估计都来自于朝堂内部,他或许早就习惯性的认为这样的事件一定是朝廷内部的权力倾轧和派系斗争,他压根儿就不可能想到其实是风雨楼这样的江湖势力在背后兴风作浪、推波助澜。
否则,但凡皇帝把这件事和江湖人物挂上了勾今天整个京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平静,那样的话怕是在长安的所有江湖势力这会儿早就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了。
想到这些,年轻女子下意识的看了玉娘一眼,终于缓缓坐回了绣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