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那年,高考结束后,阡陌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悄无声息地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了。
高考结束的时候,再过半月有余,就是小麦成熟的时节了。村里那一山弯的小麦,黄澄澄地垂着头。阡陌每天就这样足不出户地待在家里,焦躁而又无助地等待着高考成绩。
父母都下地之后,阡陌打开电视,看了一会,焦躁地关上,转到鸡舍旁边,一颗一颗地扔着玉米粒,看着大大小小的鸡跑来跑去地抢着落地的玉米粒,看了一会,觉着更是无趣了,便一扬手,将满满一大把玉米粒全都撒入鸡舍,十几只鸡一下四散开来,一边“叽叽咕咕”地小声叫着,一边迅速地啄着地上的玉米粒。
阡陌转身,走出院子,绕过院子后面的那一方黄澄澄的小麦田埂,慢悠悠地走到了另外几户人家门口。阡陌停了停脚,看到阿珂家紧紧关着的大门,犹豫了一下,走近几步,趴到门缝上,细细地朝着院子里面瞅去。曾经简陋却干净整洁的小小的院落,如今已是荒草横生了,就连那两座小小的土坯房子,都已经被长起来的荒草遮住了门窗。
阡陌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十岁那一年,她曾趴在这个门口,悄悄看到过的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幕。那时候的她少不经事,直到现在,再次想起,才知道曾经,在这个看似安稳祥和的小村庄里,在这个简陋的小院落里,小小的阿珂和他的哥哥以及母亲一起,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那时候,在阿珂为了自己突然死去的父亲悲伤不能自已,在阡陌为了阿珂的悲伤而伤怀的时候,这个二十余户人家的小小的村庄里,每一家的男人们都聚集到了阿珂家的小院落里。
在人们把逝者的尸骨摆好,横躺在那座小小的土坯房子的泥土地上的时候,阿珂的亲叔叔最先带领着其他的一些人,围住了阿珂的妈妈。在那个年代里,阿珂的叔叔和奶奶,一致认为,这个家里,只有阿珂的妈妈是外人,一定就是阿珂妈妈这个“外人”害了自己的儿子。小小的阿珂还没有从父亲逝世的的悲伤中反应过来,却听到叔叔和奶奶叫嚣着要处死自己的母亲为父亲去陪葬。
那时候,年仅十岁的阿珂,和自己十五岁的哥哥,紧紧地靠在妈妈身边,心惊胆战而又义无反顾地,为了保护自己母亲的周全,随时随地准备和这整个村庄的精壮男子们拼上姓命。那几天,在停着阿珂爸爸遗体的小院落里,所有的人,就这样和阿珂娘仨对峙着,阿珂的母亲,被这一山弯的人,逼得几近疯狂。
就在第四天的傍晚,突然有人发现,村头马家的寡妇,消失不见了。所有人猛然回过神,敏锐地发现,消失不见的马家寡妇,一定和阿珂爸爸的死,脱不了干系。那天晚上,村里所有的青年便一起翻山越岭地,搜寻着马家寡妇的下落。
直到第二天,阡陌才从母亲和村里其他妇女聊天的声音中,零零碎碎地听到,那天,直到后半夜,几个青年才从山底雨水冲刷出来的深沟中,纵横的小溪对面的黄土断崖的缝隙中,将马家寡妇揪了出来。
被揪出来的马家寡妇披头散发,哆哆嗦嗦地,连路都走不稳当,她的嘴里一直念叨着“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你大发慈悲,饶了我这次吧!”俨然已经是疯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