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扬第一次听到林拂芷这三个字,是还在英国上学的时候。
那一日放学晚,他着急着要去寻纪檀风解决晚饭问题。正当他快步向纪檀风的教室跑去之时,迎面撞上了低着头,匆匆忙忙的康晋。
“秦扬秦扬秦扬,你快过来。”康晋一抬头,看到是他,竟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将他拉到一旁:“我们那边来了一个美人儿!”
“只要是个女的,在你眼里都是美人儿。”秦扬不屑一顾道:“没事儿我可走了啊。”
“别别别,我给你讲,她是个中国人。”康晋连忙拉住他欲走的身子:“靳何说她还是林家的大小姐”
“中国人?还是个世家大小姐?”秦扬小小地吃了一惊。
时值乱世,很少有中国女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国旅行,更别提是读书……
想到这里,他忽的神色一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只是个美人儿的话,怕是不会劳动你康少爷亲自宣传。”
康晋见秦扬忽的变了脸色,料定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唇边渐渐溢出了笑意:“你也觉得是这样?”
“这个时候,在英国出现的中国女学生……我想不到第二种情况。”秦扬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想敲死他:“对了,她叫什么名字啊。”
“林拂芷。”
“拂芷……拂……芷”秦扬喃喃道:“这名字倒还好听。”
“揭阳林家世代读书,清贵之家,起的名字自是好听。”康晋嘟囔道。
“揭阳林家……”秦扬回忆道:“听说京城那位林大人老家就在揭阳。”
“那林拂芷就是他的独女。”
“果然不凡。”
这个名字从此深种在了他的心中,慢慢地发芽,成长,直到今日开出了花儿来。
床上的姑娘依旧沉睡着,神情已变得极为宁静,拈了帕子,轻轻为她拭去脸上干涸的泪渍,秦扬像是在琢磨一件精致到极点的玉器,小心翼翼的,生怕手一抖,那玉就满盘均裂。
门口传来咚咚的高跟鞋声,苏玉镜轻轻推了门进来,悄声问道:“怎么样了?”
“睡着了。”秦扬赶忙三两步迎出来,拉了她到门外:“刚刚情况很不好,我哄着哄着才把他哄睡了”
苏玉镜看着秦扬肩头可疑的一片深色湿泞,心中了然,眼中也蕴上了些许笑意:“你先回去吧,我去守着她。”
“好。”秦扬目送着苏玉镜进了房间,合了门,方才离开,像纪檀风的房间走去。
苏玉镜进得门后,总算是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妹妹,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地不像一个活人。
和她们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玉镜蓦地抖了一下。
哪个时候的她还叫姝钰,而姝钰的亲娘——揭阳林家的二姑娘林姝还活在世上。
但他们的生活,与乞儿无异。
他们是被叶赫那拉府赶出来的,原因是慈禧老太后发现了顺善强纳汉女为妾,而顺善把这个并不是如何光彩的罪名扣在了他们娘俩头上。
于是流浪,永无止境的流浪。
金枝玉叶就这样沦为了人人践踏的污泥——虽然在叶赫那拉府的时候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流浪了整整十年,与腐尸做伴,同猪狗为伍,缁衣乞食,仓皇度日。
她不记得自己被打了几次,甚至不记得自己濒死过几次。
那样的惨。
第十年,他们来到了揭阳——林姝的老家。
那时的姝钰见到了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她母亲的亲哥哥——她的舅舅。
舅舅很是喜欢她,将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她的面前,教她处世为人,授她民主共和,又将她介绍到自己的挚友—纪先生处上课,并随纪先生一同出国留洋深造。
更是将林拂芷送到了她的身边。
依稀记得那是个大雨天,十五岁的苏玉镜正在收拾自己打算带去英国的行李,她将衣裳都放进窗前的箱子里——箱子垫着她的书。
正哼着小曲儿,舅舅进来了。
“阿钰,过来。”他笑着向她招手:“舅舅带你去见你妹妹。”
“妹妹?”苏玉镜眨了眨眼睛,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她在叶赫那拉府也有很多妹妹。
“对。”舅舅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她是舅舅的女儿。”
苏玉镜这才放下心来。
转过回廊,来到屋后的庭院,在其中一间不甚起眼的偏僻小屋中,她见到了她的妹妹。
妹妹正在睡觉,很安静的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观其年岁与她差不多大,神貌像极了舅娘,极是温柔可亲,只是,只是那脸色为何如此之惨白?
她疑惑地看向舅舅。
“拂芷她……从娘胎里下来便带了这毛病,到各处去看了也不见好……”舅舅明白她的意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道:“舅舅是想让你,带着她一起去英国。”
“一起去英国?”
“正是。”舅舅言辞恳切:“中华之医,个个避心脏而不谈,怎能救人?”
“好。”苏玉镜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好。”他看着她:“如此,我便放心了。”
后来,两人同纪先生一起去了英国,林拂芷的病也有所缓解……
“有所缓解!”苏玉镜猛地转醒,看着面前完全没有醒来迹象的脸色也在渐渐惨白的林拂芷。
恐慌渐渐涌上心头。
不行……不行……不可以!
她竟像疯了一样。
哭着跑出门,直冲向甲班,她的哀嚎几乎惊动了整艘航船。
甲班上正是悠闲的午饭时间,不管是金发人,黑发人,中国人,日本人,欧洲人,都跪坐在榻榻米上,愉快地用着午餐,气氛极是融洽,时不时还传来些许孩童的笑闹声,大人们宠溺的劝慰声,以及年轻的学生清澈的朗读声。
是那样的温暖和安宁。
所以,当那个疯女人冲进来的时候,人们都被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有中国人将她扶上椅子,温言问道。
“医生,我要一位医生。”苏玉镜喘着粗气,极为艰难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那人闻言愣了两愣,随即转过头,向着看热闹的人群大声喊道:“有没有医生啊,这里好像有病人!”
听到这话,人群中一阵骚乱,稍微有两句不甚好听的话传入苏玉镜的耳中。
“是这姑娘的病吗?”
“不会传染吧,我看这挺像痴症的。”
他们纷纷说着,沿着鼻子,小步小步地离了这热闹中心。
苏玉镜像是同情,又像是祈求,悲哀地看着他们:“有医生吗,救命啊,有医生吗。”
“别管她……看这身穿戴,定是楼下大通铺的人,等会让水手来叉出去就行了,来来来,吃吧。”
“别理她,定是什么贫寒人家患了痨病没钱治了……”
“看这穿戴,怕是给她找了医生也付不起诊费吧。”
……
苏玉镜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她是在对牛弹琴
实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