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琬琰作为一个谙熟琴棋书画,习得一手好女工的优秀公主,自然也是被要求不得参与讨论时政,所以常常只能在跟自己父王聊天时随口说得一二,例如她常常就提到应当应对北方的骑兵使用弓箭,标枪,用而以重甲作为掩护,形成行军阵型之类的建议,以及在关隘处设置监守,利用天险保护国土。虽然这些都是小姑娘纸上谈兵之论,但是有时候也能给她的父王一些灵感,例如在凉山外侧种上树木,既方便掩饰兵力,也利于形成一旦战争爆发后对敌军的阻碍。但是周枞正还是不太愿意与她讨论政治上的事情,常常琬琰试探一提,父亲就让女儿陪自己对弈一局,有时候也会让女儿奏琴一曲,总之一家人之间相聚,就不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当然,这是父亲对女儿的宠爱和呵护,对儿子就不一样了,太子周瑜璋,承担着未来继承人的责任,虽然尚且无权决定政务,却常常被安排在一旁听议,弱冠之后,他便可以参政议政了,因此周枞正非常注重他在治国上的培养,而瑜璋,虽然不是个机灵的孩子,却也是个诚实的孩子,品德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能力还是有待提高。
周枞正常常会就朝堂之事提问他:“方才丞相提出要加重邑南的税收以供当地驻军军饷,你以为如何?”
周瑜璋答道:“横赋暴敛意在有及于民,然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也,邑南虽位于凉山天险侧,毗邻天靖,然天靖侵略之君已偃旗息鼓十年之久,如今天靖国内诸侯跋扈为乱,天靖皇帝自顾不暇,实在不必在此刻加紧戒备。”
周枞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瑜璋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但立刻收回,接着问道:“此间形势,你我皆能看出,你以为丞相为何会提出这等愚昧建议?”
答:“许是别有他想......”刚开口说了这几个字,瑜璋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突然怀疑其丞相,但是这样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周枞正坐下,抿了一口茶,问道:“你以为丞相是何想法?”
自知可能说错话的瑜璋噗通跪了下来:“父王,儿臣方才信口胡诹,不敢妄言,恐伤了君臣之谊,更恐误了忠臣之心。”
“你我父子闲谈,无需当真”
一心想结束这段对话的瑜璋,此刻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说出他并没有这么想,但是逻辑上说得通的话:“苛捐杂税虽能增加国库入账,但却尽失民心,此法实在不妥,丞相身为国之重臣,竟提出此法,恐有异心。”战战兢兢说完后,他算是彻底弹劾了丞相了。心中毫无底气,说完后懊悔却也十分无奈,一时间竟涨红了脸。
“言之有理”
“父王,那丞相之事,是否需要调查。”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只能接着往下说了。
“不必,此事你明日朝上言明即可。”
明明不敢十分确定丞相的用意,迫于自己已经说出口的话,瑜璋不得不安抚自己,对丞相的判断是正确的,明天的辩论自己将是胜利的,明天的弹劾也将会成功的。
第二日早朝,丞相:“启禀陛下,臣昨日所提增加赋税以增强邑南兵力之事,还请陛下示下。”
“众卿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首先说话:“回陛下,臣附议,如今国家安定发展,唯邑南边界驻守力量薄弱,邑南靠近天靖,虽有凉山倚靠,前有凉川阻隔,但天靖若有心突进,实在是西蜀大开之门户,一旦被破,西蜀危矣。”
户部尚书接着说道:“启禀陛下,如今民生复苏,十年来西蜀风调雨顺,百姓安定,但若是只加重邑南地区赋税,仅靠这点赋税,恐难以维持边境军力发展,不如让增征全国赋税,邑南地区百姓也会好过些,还请陛下定夺。”
“太子以为如何?”
瑜璋以为自己昨晚的分析应该是众臣都会想到的,没想到朝堂上,丞相的愚蠢建议竟得到了两位重臣的认可,还有一些在小声赞同的。但是事关民生,更是事关国之存亡,有些话既然父王安排自己来说,那就一定要说出来:“回父王,儿臣以为,此时增加赋税并不妥当,如今国家刚刚安定不足十年,百姓生计方从战乱中恢复,邑南地区虽是天靖发难的进攻点,但此刻天靖正在面临重臣掌权,龙脉微弱的政局,皇室自顾不暇,一旦发起战争,必然内忧外患。而此刻正是我国发展民生大计的大好时光,如果此刻就提高赋税,增加百姓负担,必然会失去人心,民富则兵壮,如今民生不富,兵力必然薄弱,还望父王三思。”
“臣认为,太子言之有理,如今实在不是增加赋税牺牲百姓发展而增加邑南兵力的时候。如今百业欣欣向荣,民生安定,相信不到两年,即使不增加局部赋税,我国税收也必然会提高,到时再增加邑南驻守兵力,才能够使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太尉说到。
“不错,丞相及兵部的忧虑本王已经知道,只是再等两年增兵更加妥当,也不必增加赋税比重,税收上来以后,也足够兵部开销的了。”
丞相:“陛下,臣知道陛下爱民如子,只是,兵家之时讲究时机,一旦错过守卫时机,西蜀将会面临险境啊!”
瑜璋:“丞相,此刻并非增兵之时,而是是稳妥发展民生之时,若错过国家致富民生安康的时机,使民怨沸腾,无人拥护,才是西蜀更为危险的境地,天靖无暇发兵西蜀,方才我也提及了,丞相如此百般希望增加赋税,是否别有所图呢?”
周枞正:“太子,不得无礼,丞相所虑有理,你方才分析的的确更对,都是为国之心。增加赋税只是为增强兵力,两年后国富民强,自然会安排增加驻守邑南的兵力。”
大臣退去,丞相似乎心有不甘,但是皇帝已经下令了,也不宜多说;瑜璋也心有不甘,于是退朝后问向自己的父王:“父王,方才我明明已经在揭露丞相的野心了,为何您要阻止儿臣呢?”
周枞正:“丞相虽思虑不周,但并没有不臣之心,瑜璋你还是要多学会识人啊!”
“儿臣不明白,明明昨晚您也认为丞相心怀不轨,为何今天听了他们几个说了几番话,就改变主意了呢!”
“你可知为君最重要的是什么?”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
“我不是让你背书,为君,最重要的是兼听良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作为一国之君,如果仅凭自己的判断,不去听取大臣的意见,或者只听一部分人的话,对国家的事情就如同盲人摸象,不知全局,不仅做不出正确的判断,还会误解忠良,丢失人才。你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切忌心浮气躁。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
西蜀是一个民风简单开明的国家,王族和名门很多时候并不会每天呆在家读书下棋,常常也会去市井乡下体察民情,骑马射猎也并不需要很大的阵仗,想去就自己去了,因此瑜璋经常下午和丞相之子两人骑着马去野外射猎,比如这一天。
瑜璋一向和自己两个妹妹感情很好,基本上不到三天就一定会两个妹妹的寝宫里面跟她们对弈,顺便聊聊所见有趣的事情。这天,嘉皇妃坐在一旁悠悠地扇着扇子,看着三个孩子下棋。春天的虫子在远远地叫着,正在跟哥哥对弈的琬玪,额角渐渐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捏着黑子轻轻地搓着,眼神偷偷地瞥向琬琰,琬琰面露难色,微微地摇头。绝望的琬玪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后脑勺,装作不开心的样子:“哎呀,不好玩,不会玩了,你们玩吧!”就把手里的黑子丢进了棋盒,就起身站到了琬琰旁边,看着琬琰,原本紧张的氛围突然放松了下来,看到憨态可爱的小公主,所有人包括在一旁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笑了。
琬琰看着自己撒娇的妹妹,无奈地笑着坐在了瑜璋的对面:“大哥,你要当心哦,我可不会像琬玪那样让着你了。”说完所有人又笑了。
“说着的,我还真的有点怕你,你比她厉害多了。”看着像说悄悄话,其实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说完这话,瑜璋还瞥了琬玪一眼,面对两个一直取笑自己的哥哥姐姐,琬玪只能给他们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嘉皇妃抿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看着三个孩子这样开心地逗着趣,有一瞬间希望时间停住,几个孩子就这样不用长大,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也是非常好的。
时间仿佛真的停住了,因为瑜璋陷入了长考,已经落不下子有两刻钟了,窗外的虫声又大了起来,连宫外人走路的声音也逐渐清晰,瑜璋捏着白子的手指都开始出汗了。嘉皇妃还在悠悠地摇着扇子,琬玪已经憋不住自己的笑意了。宫外突然骚动起来,只听见有个小太监说:“叶公子,你不能进去,这是皇妃娘娘的寝宫。”
“劳烦公公通传,在下有急事要见太子殿下,听说他在皇妃娘娘这里,才冒昧求见,叨扰了娘娘清净,请娘娘恕罪。”
小太监也不敢耽误,急忙进来通传:“皇妃娘娘...叶丞相之子叶向倾求见”
“让他进来吧。”
“是”
主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骑马装束,面色微红的少年郎站在门口,形貌俊美,英姿飒爽,举止谦和得体,恭恭敬敬行完礼,神色看起来十分镇定,但实际上却有着让人不难察觉的局促。
“璋儿,叶公子来找你了。”嘉皇妃看出了孩子的局促,便喊了声瑜璋。
瑜璋仿佛得到了救星,丢下快被自己捏熟的棋子,喊了声:“哎呀,向倾,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实在抱歉。”偷偷看了对面的琬琰,站起了身,走到了叶向倾的身边。
琬琰和琬玪也都看向眼前新来的这位,虽然自己哥哥也是一个英俊少年,但是旁边的这位叶公子剑眉星目,气质温润,举止大方,一身骑马装束,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由于读书时琬琰和叶向倾有过一些交集,所以看向他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琬琰起身走到瑜璋两人面前,说到:“太子哥哥,咱们棋还没下完,你不下完我可不让你走。”
琬玪也起身说到:“就是,哥,你可不能因为怕输就跑了。”
瑜璋被揭穿了,看着两个得理不饶人的妹妹,只能再次狡辩:“谁要跑了,我回来再跟你下,到时候你可不准哭鼻子。”
说着抓住叶向倾的手臂往门外走,两个妹妹可不让,一人拦一边,“不行,你们不能走。”
“我都说了回来接着下嘛,乖啊琬琰,乖啊琬玪,等哥哥打回来一只鹿,给你们做野味,好不好。”
“不行!”两姐妹异口同声
“两位公主,你们要怎样才能放太子殿下走呢,太子殿下今天要是不随我一起去射猎,可就成了言而无信的人了。”
“我们有个条件。”琬琰说到。
“对,有条件”琬玪附和,但其实具体要提什么条件,她也没有想好。
“好,什么条件,你们说。”
“我们要你们带我们一起去骑马射猎。”
“对!啊?”当然这个“啊?”是三个人同时发出的,琬玪感觉自己被姐姐结结实实地坑了一顿,我可没想去骑马射猎啊。
在场都惊呆了,当然,除了琬琰和嘉皇妃。嘉皇妃笑着摇摇头,继续看几个孩子的闹腾。
瑜璋实在是被自己的妹妹难住了,不带她去吧,今天自己是走不了了,带她去吧,这明明是父王最不喜欢的事情,更何况嘉皇妃还在旁边,肯定会跟父王说的。琬琰真是个搞事精啊,只能求助嘉皇妃了,虽然嘉皇妃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对自己也没有养育之情,但琬琰和琬玪好歹也是她抚养的,她总是要对她们两负责的。“嘉娘亲,你看我这两个妹妹,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琬琰,我问你,你是否真的想随两位哥哥骑马射猎?”
“是啊,嘉娘亲,琬琰做梦都想去骑马射猎,求两位哥哥成全,求娘亲成全。”
“琬玪,你想去吗?”
“想....”明明不那么想去的琬玪,为了完成姐姐的小小心愿,也鼓起勇气说了自己想去。
“璋儿,妹妹既然这么想去,你就带她们去吧,你父王那边我来处理,你保护好她们就可以。”
看起来恪守宫规,高高在上的嘉皇妃娘娘,竟然是一个放心让自己女儿出去骑马射猎的母亲,叶向倾不由得对嘉皇妃产生了几分钦佩之情。而一旁的周瑜璋,也是被自己这个嘉娘亲给惊到了,居然要带着两个妹妹出去骑马射猎,这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不过也好,刚刚在对弈上输了面子,现在正好通过教妹妹们骑射挽回一些尊严,想到这里,瑜璋向嘉皇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是,嘉娘亲,待妹妹们换好装束,我便带她们去射猎场。”
听着瑜璋答应了,两个妹妹十分高兴,但是衣服在哪呢?要知道,两个公主平时穿的都是长裙落地,要说平常装束也有,但骑马也不太方便。
“不妨,两位公主就穿着平常装束即可,经过市集的时候可以选购骑马装束。”叶向倾打破了沉默。
“是了是了,叶公子言之有理,走吧琬玪。”
卸下头上的发饰,换上平常装束,两个公主走出来,扎着高高的男子发束,却掩饰不住原本的美好姿色,琬琰的形态,宛如一个俊俏少年,顾盼生辉,英气逼人,而琬玪,虽是男子装束,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本就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加上两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四个人走在路上,倒不由得让人多看几眼。
西蜀太子周瑜璋,是一个天资一般,但是为人上进,勤奋努力,孝顺懂事,尊敬长辈的好晚辈,爱护弟弟妹妹的好哥哥,更是一个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道理的未来西蜀的继承人,如果将来西蜀国泰民安,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明仁的君王,但是如果将来西蜀面临战乱,那就不敢想象了。
当然,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希望在妹妹和好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十八岁少年,于是他带着妹妹们去马厩里挑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