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推开门的时候,劳拉正趴在桌面上,像是只小猫似的拨弄着平衡瓶,里面还未分装的强化药剂在来回的滚动中,被激发出了一层不断破裂的泡沫,给人一种马上就要失控,喷发爆炸的感觉……
“你在做什么?”
弗莱喝道。
“我不是故意的。”
劳拉受到惊吓,赶忙把手缩回来,同时做出一副楚楚可怜,事出有因的模样。看她如此娴熟地将面孔转换,就知道她以前经常使用这种手段来博取同情。
弗莱走到桌前,把平衡瓶扶了起来,又四处打量还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
“我跟你说过吧?不要碰这些东西。”他怒气冲冲。“它们很危险。”
“危险?有什么危险的?”女孩受了委屈,反驳道。“不就是炼金术吗?蒂尔斯到处都是炼金术师,城里就更是如此了,蹄铁区还有一个很大的工会,里面足有好几百号人呢。”
关于这一点弗莱也很是费解,炼金术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平庸至极,随处可见,又怎么会牵扯得如此巨大呢?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你说的没错。炼金术的确是很常见的东西,但……”
他说。
“但是什么?你得向我道歉。”
劳拉掐着腰,不依不饶地说道,她高昂着头颅,那气愤的眼神,颤抖的下巴,就像是个不畏强权的角斗士一样。
“我向你道歉?”弗莱不禁哑然一笑。“明明是你未经我的允许,胡乱地触碰我的炼金器具,竟然还要让我道歉?”
“我可要提醒你,有些素材的性质是很不稳定的,如果操作不当,很可能是会发生爆炸的。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弗莱说着指向了桌子左侧,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凹陷。那是在制作荧光粉尘的时候,一点意外的产物。
说得详细些,就是由于粗心大意,没有保证容器的完全清洁,使杂质残留,萤火虫粉末里掺杂了鳄龙唾液。在加热时,二者混合,从而产生了小范围的爆炸……
劳拉有些心虚,但还是一副不肯退让的架势:
“那一码归一码。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我的过错。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不经你同意就触碰这些东西了。”
她微微低头,很快又把脑袋收回。
“下面你该为你自己语气的粗鲁和对一位小姐发火的无理举动,单膝下跪,向我祈求原谅了。”她贵妇般地伸出左手,似乎是在等待别人的亲吻。
“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弗莱有些呆滞。
“外面露天剧场演出的戏剧呀。”
“美丽的小姐,只要我一息尚存,你便是我的一切,我愿意为您的荣誉而战,为您献出我的骨血和炽热的心脏。”
劳拉富有感情地念诵着对白,脸上一会痛心疾首,一会又温柔断肠,若是在鼻下添上两道胡须,就可以本色出演一名求而不得的潦倒骑士了。
“我是不会道歉的。”弗莱说道。“更不会像这样道歉。”
“你是个大人了,你应该对你的行为负责。”
劳拉叫道。
弗莱摇了摇头,自从那天晚上同女孩开启了对话之后,她就单方面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他没想到,劳拉竟是个话痨。她一个小时说出的话语,足以抵上弗莱一年的词汇量。而且她的话题非常广泛,几乎什么都说,却其实又什么都不在意。她自己说些什么不重要,对方回答些什么也不重要。在他看来,女孩鼓动唇舌,并不是为了交流表达含义,而只是单纯为了诉说这个动作。
我当初为什么要说那个‘是’字呢?
弗莱后悔着想到。
“喂,你说话呀。”
弗莱不再理会,他坐了下来,把软管插入平衡瓶底部的出口,将药剂导入一个个的试管之中,再用软木塞将其密封。他准备用无趣的工作让女孩知难而退。
“水不是往低处流动的吗?为什么瓶子里的液体会拐了个弯子,向上流淌呢?”
谁知劳拉非但没有退却,反倒凑上前来,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
“这里面是什么药剂?红色的,是治疗药剂吗?还是什么其它的东西?所有的药剂都是这个颜色的吗?”
“你回答我呀。”
“哎,这团东西是什么啊?红色的,软软的。”劳拉十分好奇地想要用手碰触,但一想起刚才许下的承诺,又畏缩着撤了回来。“就像是肌肉似的,你该不会是个死灵巫师,在做什么黑暗禁忌的实验吧?”
女孩眨着那双深蓝的眼睛,又是天真,又是渴望地说道。
或许是被劳拉眼神中某样颤抖着的东西打动了,弗莱叹气道:
“这是火元素,铁元素,土元素的混合物,通过史莱姆胶质将其固化,我称其为软泥……”
“它很柔软,粘合度也很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是起到了肌肉的作用……”
这时,房间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条缝,外面的灯光被挤成了长长的一条,接着,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溜了进来。
“你们两个还没睡呢。”酷迪亚斯发觉了房内的状况,有些尴尬地说道。“早点休息吧,这对身体有好处。”
“不必了。我是特意等你的。”弗莱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很是郑重地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气氛不要这么严肃,可以吗?”酷迪亚斯在劳拉的搀扶下,坐了下来,看他那副迷蒙的样子,一看就是处于醉酒状态。
“你们这样给我了一种接受审判的感觉,我有点害怕。”
“是关于钱的问题。”
弗莱继续说道。
“哦。天哪。不要再说了。一提钱我就浑身发毛,冷汗直流。我要承受不住了。我有童年阴影。”
酷迪亚斯歇斯底里地进行表演。弗莱有些知道劳拉方才的天赋是源自何处了。
“我们的资金已经严重不足了。”弗莱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不要说支撑到沙旋涡消失,能够前往多伊尔的时候了,就是能不能到下个礼拜都很难说。”
“你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一点也不知道节俭。我不是给你一个金币了吗?”
酷迪亚斯反咬一口。
“首先,我要澄清一点。你没有给过我钱。那所谓的一个金币,我想,可能指的是你醉酒后,随手打赏给酒吧门口那只黄狗的那一枚吧。其次,咱们两个的钱是分开花的。而我承担了所有的必要的开销。旅馆的房费,每天一个银币,三餐的费用,每天半个银币,以及炼金素材的购买,这些要花的多一点,大概四个金币。”
“哇,你竟然记账?这也太不爷们了。”
“这只是粗略地统计一下罢了。”弗莱说道。“而且,在我看来,既然我们目前处在一个合作的关系上,那是不是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同甘共苦。我并不指望能跟你同甘,但是共苦你也别想逃掉。”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嫉妒心作祟。看见我享受人生,心里不平衡。”酷迪亚斯谆谆教诲道。“没事,明天我就带你体验一下人生的真正意义去。这里可比蒂尔斯有意思多了,你知道现在安特尔饭店流行吃什么吗?你绝对猜不到的,是雌性狮鹫的输卵管……”
“你还剩多少钱?”
弗莱猝不及防地发问道。
“让我看看。”酷迪亚斯把钱袋解下来,把里面的钱币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一个银币,两个银币,外加上,二十七个铜币。”
“我的天哪。怎么会这样?这才做完买卖几天呀?就已经花了这么多了吗?这罪恶的大城市,真是腐蚀人心。”酷迪亚斯摇头晃脑的,显然是酒劲上来了。“但是没有什么好怕的。你手里不是还有很多漂亮的小家伙吗?”他指的是那些高纯度的治疗药剂。
“我已经说过了。那些东西价值很高,但也可能带来风险。蒂尔斯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现在这个时候就更是如此。拉马尔刚死,秩序军一定在追查有关的线索。你在这个风口上出手药剂,简直就是引火烧身。”
“我们需要工作了。”
“工作?”酷迪亚斯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神殿洗心革面,接受神灵的惩罚呢。我明天就重操旧业。先定个小目标吧,偷他一百个金币。”
“我说过了。不要做引人注目的事情。我们现在越低调越好。”
“那怎么办?”酷迪亚斯低头沉思。“有了。明早我就去酒桶区,找些无良商贩进购一批大力丸。咱们两个在国王大道上支个摊子。但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也没有说服力呀。要不咱们两个身份对调一下,我作为患者现身说法。那也不行,我这个尖耳朵的造型,一看就符合那种来自异域的神秘商人的人设……”
“我们要去冒险家工会,接取任务。”弗莱不打算磨炼自己的承受能力了。“我有药剂需要外出试验,而且,放你一个人在城里胡作非为。”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你可是迟了一步……”
酷迪亚斯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
“哈?”酷迪亚斯惊讶了一下,然后装出兴奋的表情。“冒险家工会?是像《不死者之王》里那种吗?我真的是好生期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