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尼罗村距离银盾城约有两日的路程,它坐落在萝尔茜森林的边缘地带,而那条新修筑的平整商道并没有经过此处,弗莱,酷迪亚斯和劳拉只好在中途下车,换乘更为窄小轻便的马车前往。
弗莱回头望了一眼兴致正高的劳拉,从一开始便他坚决反对女孩的前来。
“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应该把她留在这里。”
弗莱在旅馆里强调道。
“得了吧,别夸大其词了,一只小小的野兽罢了,我们连一个二阶的法师都能解决,还能怕了它不成?”酷迪亚斯不以为然,轻蔑十足地说道。“再者说,上次,还多亏了有她帮忙呢。这说明了什么?她是咱们的吉祥物,是会给咱们带来好运气的。”
劳拉还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睁大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又是哀伤又是卑微地表达渴求。
弗莱情知再说什么都没有作用,便索性不再坚持。
但实际上,自从那一天之后,能够让他在乎的事情就已经寥寥无几了,他对于其他的东西并不在乎,也不想理会,是恶魔来临,统治了人间,还是太阳坠落下来,烈焰吞没了一切,都没有关系,那都和他无关。而他提出反对的意见,只不过是因为从哈罗德身上继承而来的,那一点责任心还在作祟而已……
在村口询问了几个喝的东倒西歪的农夫,并越过了一条沟渠后,三人便来到了一处僻静所在。
院子里,几只禽类正窝在地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密密麻麻的聂古花因为疏于打理,歪斜地生长着,可供食用的叶片显出了一种不健康的青黄色。地面上污水横流,蛋状的排泄物有时会跟着漂流。
“这可真是个出手阔绰的大主顾。”
酷迪亚斯发着牢骚。
而屋内传出的声音却是一种很怪异的组合。
基调是一群孩子们的嬉闹,他们跑跳,跌倒,稚嫩的童声偶尔发出尖叫,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其间还穿插着一个女人时断时续的啜泣,她哭得很用力,连胸膛都一抽一吸,仿佛是要把悲伤从身体里挤压出去一样。还有,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正在说着些什么,一个声音很低沉,一个又很虚弱,但只要略微用心,就知道他们才是引发旋律的起始音符。
“打扰一下,请问诺顿爵士在这里吗?”
弗莱轻轻敲了敲门,屋子里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就戛然而止了。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停止了所有动作,齐齐地转头,很是好奇地望向门口。
“你们是……”
答话的是那个啜泣的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身着深灰色长裙,眼眶发红,脸庞也显得有些浮肿。她双腿略带弯曲地坐在一张矮凳上,裙摆的一角拖在了地上。而在她的斜对面,是一张木床,一个男性躺在上面,双腿时不时地痉挛一下,想必是疼痛所致。但弗莱看不清他的脸庞。因为一个强壮的身影坐在他的身前,把他整个上半身都遮挡住了。
“我们是接受任务的冒险者,有人告诉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诺顿爵士。”
弗莱开口说道。
“好好休息吧,杰克。哈勒神与你同在。”
坐着的男人转过身来,他身形高大,五十来岁,蓄着粗硬的络腮胡子。他肩膀很宽,肌肉结实,身上穿着的锁子甲已经有了氧化的痕迹。
诺顿扫视了一眼,慢慢说道:
“恕我直言,二位跟我想象中的有很大差距。”
他的眼光下移:
“怎么还有一个小女孩?”
屋子的几个孩子好奇地凑到劳拉身前,还有一个男孩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碰触劳拉的脸蛋。劳拉瞪大着眼睛,凶恶地吓退了这个冒失的小家伙。
“她不是战斗人员。请相信我们,我们保证会出色的完成任务的。我腰间的这把利剑可不是摆设。”
酷迪亚斯拍着胸脯保证。
“还有一个浮夸的半精灵。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们。”
诺顿摇了摇头。
“您不必信任我们。我们的职责只是完成您的委托而已。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由我们自己承担。”
弗莱回答道。
“好吧。”诺顿盯着弗莱看了好一会,才勉强同意进一步地交流。“那我们出去谈谈。”
弗莱转身欲走,却看见床上那个青年男子正费力地想要翻身。他发力的姿势有点奇怪,所有的力度都压在了右手的手肘上,然后身体一下子翻了过来。
“水。”
他蠕动着苍白的嘴唇,脸庞没有一点血色。
弗莱这才知道了方才奇怪的感觉来自何处——青年男子没有左臂。他的左臂不知为何原因几乎完全失去,只剩下肩膀上连带着的一小部分还残忍地留存。而断裂的位置上虽然裹着厚厚的止血棉布,但鲜血还是一点点渗透出来,像是一朵朵小花。
“二位,请。”
诺顿眼神沉重,声音里带着不快。
一行人走出房屋,拐进右手边一条泥泞的小路,道路朝向西边,且越走地势越高,十几分钟之后,便到达了一处视野极佳的小丘,周边绿草丛生,空气里有一种湿润的蓬勃的气息,仿佛其中蕴含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弗莱知道,这股味道是来自不远处的萝尔茜森林的。那是南部最大的森林,根据传说,此处是森林女神萝尔茜第一次彰显神迹的地方。在千百年前,眼前这片无垠的碧绿还只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发散着腐臭的沼泽。头戴花冠的女神圣者降临,她柔嫩的双脚所触及的地方,泥沼都化作肥沃的土壤。她张开双臂,一颗颗如怀抱般粗壮的树木从中徐徐生出,她的笑容波及,百花争先开放,鸟兽也奔走飞翔。
诺顿停下了步子:
“既然你们能来这里找我,想必你们已经清楚了我的诉求吧。”
“是的。”弗莱说道。“杀死一只血皮龙。”
“你可以告知我们原因吗?”酷迪亚斯学着某本二流侦探小说里主角的口吻说道。“不知道具体的事项,我们是不会接取的。这是我的原则。”
“你们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诺顿转过身去,望向森林。“杰克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他是民兵队的副队长,半个月之前,他同几个村民前往森林采集树果,打猎,以缴纳税金。却不想太过深入,遭遇到了一只血皮龙,他们拼死抵抗,但还是付出了三死一伤的代价。”
“我倒觉得这样活下来,比死还要可怕。”
酷迪亚斯说。
“你说的没错。”诺顿叹息。“所以,按照复仇之神的训诫,凡失去的必以更多的失去偿还。
“那只血皮龙也要付出血的代价。这是我身为领主必须履行的责任。”
“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它?”
弗莱问道。
“它受伤了。一个小伙子在临死前在它的腹部划开了一个口子。虽然魔暴龙的复原能力惊人,但那道伤口割得很深,现在应该只是将将结痂而已。”
“在这么大的森林里找寻一只腹部带有伤疤的血皮龙?这简直是大海捞针,我们要怎么做到?找个预言系的巫师算上一卦?”酷迪亚斯张望道。
“你们果真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诺顿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血皮龙是领土意识非常强的生物。它们的一生往往都会据守在一块限定的区域内。我会告诉你们大致的地点的。”
诺顿很是严肃的说道:“但我要告诉你们,这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把戏,血皮龙生性好斗,甚至可以说是嗜血。一旦发现闯入者,它就会疯狂地对其发动攻击,直到猎物死亡。”
“多谢您的提醒。”
弗莱的眉毛挑了一下。
“年轻人就是这样固执,狂妄。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以为,只要蹦蹦跳跳,挥砍几下,就能将大把的金币攥在手中了……”诺顿责备道。“告诉我,高个子,你的自信来自于什么?”
“是你手中那把枪吧?”
“炎龙Ⅱ型步枪,射程八十米,是普及度很高的武器。”诺顿继续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东西制作出来的最早初衷是什么吧?”
“是对付人类的。”
“没错。这东西是通过从枪械晶石里抽取出能量,再通过蓄能管加压,而进行射击的。对于人体来说,它的确是很可怕的杀器。但对于血皮龙这样的生物而言呢?十几枪可能只是给它做了个按摩一样不痛不痒的。”
“你这个老头,既然这么不信任我们,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亲自出马?”酷迪亚斯忍耐不住了,他有些恼怒地发问道。“我看你又是锁子甲,靴子上又是马刺的,一定是有两下子吧?”
“半精灵。我要是在年轻十岁,现在一定会先跑进森林,把那头血皮龙的脑袋剁下来。再气也不喘的跑回来,把手套扔到你的脸上。在一场毫无光荣可言的决斗里将你杀死。”诺顿上前一步,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收敛的怒气。“但现在不行了。我已经六十二岁了。已经老得快要拿不起剑来了。”
“您看起来要可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
弗莱说道。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诺顿冷笑道。“那就尽情嘲笑吧。”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在阿尔雷克,跟随先王浴血征战的时候,面对几百个‘铁皮’仍然发起冲锋的时候,你们两个还趴在妈妈的耐子上吱呀乱叫呢。”
“你……”
酷迪亚斯已经忍耐不住,他的脸涨得通红,立时就要发起反击,但弗莱抢先冷静地说道:
“我们会完成任务的,届时,您只要支付当初约定的酬金就好了。”
微风拂过,他的发梢来回飘动。
“不真正经历危险,你们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诺顿摇头道。“算了,随你们去吧,但如果你们死在森林里,是没有人会给你们收尸的,你们会被吃的干干净净,连一根骨头都不剩下的。”
“把这个小女孩留下吧。她还这么小,未来的人生还很长。”诺顿带着怒气,最后提醒道。
“我们会把她留下的,还请您加以照看。”
弗莱微微点头。
“我们走,酷迪亚斯。”
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