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等一等，暂停!“
张生忽然摆了个手势:暂停。
好不容易找回感觉的吕林方一怔。
“啊，抱歉，等一下，差点忘了!”张生夸张地挠了挠头，随后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张纸牌。
牌？吕林方眯起了眼睛。是想用什么障眼法让我松懈然后用些小手段吗?
出乎意料，张生将这张纸牌撕碎，他的手中忽然多了一只卷轴。他当即展开，吕林方见那只卷轴表面一片空白，似乎画师还没来得及把图画画上去，只是装裱了一张空白的纸。
张生将卷轴朝天抛去。卷轴从天而降，刚好挂在了圣人雕像的手杖上，空白的表面仿佛一条白练。
“还好，幸亏我想起来了。不这样的话，待会儿我岂不是就白死了。”张生笑道，随即摆开架势。他的姿势是非常普通，仅仅举起双手，护在身前，一脚踏前。“可以开始了。来吧，还请吕老师尽全力将我杀死，这样我才能将你的力量为我所用。”
女学生们的念诵声停顿了片刻。突然而来的寂静仿佛宣告着战斗的开始。
然而吕林方却还在犹豫，他知道张生的杀气货真价实。但是看他摆出的架势，仿佛全身都是破绽，尤其是松松垮垮举起的双臂，简直就像邀请他进攻一样。
这胡闹一样的姿势，是陷阱吗?还是说就像他所说的一样，就是邀请他杀死自己——
张生保持着那滑稽的姿势。
“怎么了？没法出手吗？“
他绽放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那就让我来帮帮你吧。“
顷刻之间，圣本笃雕像下的白影消失了。只是一瞬，张生已经到了吕林方的面前。他的拳比身法更快，左右手连环击出，用的是类似鹤拳的路子。
吕林方偏身避过这两拳。他早看出来，这两拳并非杀招。只见张生借着第二拳的惯性，身子兜了个圈子，后背朝向对手。
这本来是个巨大的破绽，换了其他人大概会立即抢攻。但吕林不是普通人，乌手蛇君当年和各地好手都交过手，实战经验极为丰富，他知道接下来才是杀手锏。
张生将腿向后撩起，仿佛毒蝎的尾巴般向一上卷，朝后踢出了一脚的后踢!
戳脚！
这脚当真迅如雷霆，而且角度刁钻，无处躲闪。如果是普通人，当即就会被一脚轰中下巴，颈骨当场折断。
但吕林方不是普通人。
他双脚紧钉在地上，身子一仰，大角度偏转身体，刚刚让过了这一脚。
当年张肖燕收他为徒，就看他在腰肢柔软，极适合修炼蛇拳。蛇练气，鹤练精。蛇拳的要诀，就在于气脉畅通，所谓气脉畅通，说白了就是力量能在身体内部流畅无阻地传导。吕林方的身体经过软功锻炼，可以轻易朝匪夷所思的角度扭转。他刚刚利用上半身飘忽的动作骗过对手的攻击，让对手漏出破绽，这正是蛇拳中“灵蛇戏鹊“一式。
蛇在攻击前，会晃动头部迷惑对方。“灵蛇戏鹊“之后就是杀招!
张生一记戳脚未中，身子回旋过来，门户大开。吕林方的身子就像弹簧一样朝回一弹，左手姿势一变，五指紧扣，中指单独突出，余指蜷曲，正是蛇拳常见的蛇嘴手。借着身体反弹的势，他左臂如同一只凶猛大蟒，猛窜向年轻人的面部，中指指节击向对手眼部。正是北蛇拳的凶悍招式“蛇形钉拳“。
张生反应极快，看出对手钉向他的眼睛。他立即头朝旁边一偏，避过要害，改用坚硬的额头迎击对手指节。
吕林方看出对手的经验也很老道。他瞬间摆头，用人体最硬的部分迎接手指，即使练过指功的蛇拳，也难免无功而返，甚至可能反受其伤。
然而这种技巧只能对付寻常蛇拳，对付不了乌手蛇君的花手蛇拳。花手蛇拳的蛇拳走的不是直线，而会拐弯。
仿佛一只通灵的毒蛇，吕林方击出去的蛇形钉拳忽然改变了轨迹。他的手型也迅速变式，由蛇嘴手变为无名指、中指、食指前伸的叉形。
蛇牙手!
花手蛇拳集百家之长，指法借鉴了白鹤拳的爪功和咏春拳的标指。蛇牙手乃用中指如蛇信探路般摸上对手的鼻梁，再用两侧的无名指和食指毒牙般戳刺对方双目。
张生身形再变，想要躲闪蛇牙，然而他再快也没有吕林方如蛇般的手臂快。吕林方的手就像牵牛花攀上墙壁般，轻易附上了张生的脸。
吕林方手指的末端感觉到了血肉柔软的触感。
战斗结束了。
吕林方后脚蹬地，一股力道由地上窜，毫无阻碍地沿着他的身体传递，窜上他的手臂。他的双指就像西洋的射钉机器，两根手指长钉般刺入对手眼窝，压碎眼球，刺透脑膜。
力道由他的双指渗透，将张生的头彻底钉穿。
脑干被破坏，张生停止了呼吸。
吕林方心中的某个角落，感受到了一丝狂喜。他心中潜藏的那只嗜血的毒蛇再次品尝到了血液的味道。
杀——！
吕林方两指一勾，更深刺入，随后将手指猛地从眼窝中抽出。
他转过身去，避免喷泉般涌出来血液溅到自己的衣服正面。
在他身后，张生的尸体就像麻袋一样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赢了。
多年以后再一次拿下对手的生命。
摸鼻刺眼这招原本叫“灵蛇寻穴“。但张肖燕在改良时，起了另外一个名字——标指向月。
佛告阿难，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何以故，以唯标指为明月故。
一个人指月给另外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应该去看指头所指的月亮，而非那个人的指头。佛祖以此譬喻缘心法性。
拳法与此相通，当你想用指法刺穿某物时，不应只着此物，而应目光长远，取相远方，如此方能精准凶狠。
万事万物皆由因缘聚合而成。指着月亮手指如此，佛法亦如此。法性不在此中，这些事物犹如示月之指。诸法皆空，唯有因果不空。
然而他虽知此理，如今还是犯下了恶业。
教堂的钟声响起。依照不同的教区传统，不同教区有各自敲钟时间。晏氏女中小礼拜堂和附近教堂一致，四点敲钟。小礼拜堂的鸽子扑棱棱飞过天空。
吕林方画了个十字，双手交握，向上帝忏悔。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的头顶，那挂在圣本笃雕像上的空白卷轴上，一些墨迹正在浮现，逐渐形成了一个水墨绘成的人形图案。
吕林方只允许自己祈祷了两个钟声的时间。他没有时间浪费。他现在必须处理掉这具尸体，然后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已泄露——
他听到了一阵咳嗽声。
吕林方猛转过身。
张生居然爬了起来!
“咳咳咳，每次都是这样，真是疼得要死。”张生一手扶着雕像的底座，一边站了起来：“但是想要学到你们的绝招，就必须得这么做。毕竟只有被逼到绝路上，你们才会将这些招式施展出来。尤其是蛇拳这种招招致命的招式……”
他仰起头。他的脸上还挂着血，但是两只眼睛都是完好的。他仰面朝上望去。雕像上悬挂的卷轴不再一片空白，出现了一个用水墨绘制的模糊人形，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墨迹传神地描绘出了他的姿势：正是吕林方刚才的那招标指向月。
（
【白素卷轴】
类别：物品
价值：银
效果：此物将复制在其附近施展的低于2级的武术招式。此物的持有者可以自由使用这些招式。
一次副本内可以复制五次招式。
数量：1/5
）
“看起来已经完成了。”他满意地笑道:“收集到了第一个绝招。“
吕林方觉得自己在梦中，眼前的一切，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但杀手的冷酷本能战胜了他的疑惑。
刚刚一瞬的后悔和慈悲都一扫而空。对手没死，那就再杀一次！
一个跳步，他已经朝前窜去，身体前倾，仿佛响尾蛇捕食猎物的姿势。他左手的姿势再变，五指并成手刀，甩臂如鞭，手掌锋利的边缘劈向年轻人的颈部。
蛇形刀手，手刀断颈！
用手刀打击对手的颈部，打击颈动脉可能让对方眩晕，甚至可以直接砍断对方的颈椎。
然而这记攻击没有命中。
吕林方感到一阵疾风迎面吹来。他劈砍过去的手刀下意识地静止了。
在他的眼前，停着一只手。五指紧扣，中指单独突出，余指蜷曲，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蛇嘴手。中指指节停在咫尺之间，马上就要击入他的眼窝。
那是张生的手。他居然使出了蛇形钉拳，而且速度比他还快!
怎么可能?吕林方气息不由得乱了。蛇拳这种异种武术传人寥寥，所有有名号的他都知道。而张肖燕的花手蛇拳更只有他一个弟子。
他后撤了一步。那只手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手形疾变。中指低垂如蛇信，左右两指直戳如蛇牙。
灵蛇寻穴?不，是标指向月!
两指仍然寸止在他的眼前。
吕林方感到全身都泌出了冷汗。
“还需要打吗?“年轻人笑道。
吕林方缓缓收势。
现在继续比试再无意义。其实从战斗开始那脚戳脚吕林方就看出，张生的实力本来就不在自己之下，那一脚没有十年苦功，断不可成。而现在，张生又用了不知什么手段起死回生，而且将他的招式转瞬之间原样学了过去。此时他已再无胜算。
而且他已看出，张生绝非杀手，和黑道没有关系。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不屑于从事脏活。他来这里大概是别的用意。
年轻人望向头顶，那张卷轴上面的墨迹又增多了，现在是两个人影，分别摆着标指向月、手刀断颈的姿势。
“收集到了两招，已经够了，过来吧。”
张生朝上扬起手。挂在雕像上的那张卷轴无风自动，自行收卷，缩小，重新变回了一张纸牌，朝下飘落，刚好落到了张生的手中。
“你的拳法，我就收下了。“张生手持纸牌，朝吕林方展示。那张纸牌上有着和卷轴相同的图案，摆着各种姿势的水墨人形。“感谢赐教!“
他合上手掌，再展开时，那张纸牌已不翼而飞。
“为了对付强敌，不得不借陀罗纸牌之力，收集复制高手的绝招。吕老师之蛇拳果然通神，在下佩服。请吕老师放心。你的这两招，我一定会善加利用，不辱名号。”
张生再次抱拳，这次左手为掌，右手为拳。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他郑重一躬身。
吕林方回礼，躬身。
张生转身便走。他跳过学校的围墙，隐身于人群中，气息很快消失了。
吕林方望着他离开，好久之后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掏出一方手帕，将自己手上的血擦干净。
钟声还没有停止，鸽子在庭院上空盘旋。
两人的见面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交手只是一瞬。然而这二十分钟，吕林方却感到恍如隔世。
“我所渴求的，无非是将心中脱颖欲出的本性付诸生活。“不由自主，他喃喃一位德国哲人的话:“为什么竟如此艰难呢？“
然而什么才是他的本性?是那个木讷少言的国文老师，还是那条至今仍盘卷在他心底的蛇?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
对于忘记不合常理的事，人的大脑有着特别的专长。那个神秘的白影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