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伊抱着膝盖坐在炉火边，身上披着那条色彩斑斓的小毯子。
窗外，暴风雨已经停歇下来，但天色还是一片灰暗，浓密的云层没有丝毫要散去的架势。
她的眼镜放在一旁，双眼注视着壁炉内的燃烧着的木柴，火焰在木柴表面一点点向上移动着，只留下其后的一片焦黑。
雅克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静静地坐在克罗伊身边。
他也将视线放在炉火之中，火焰的尖端上，不时有一两点火星在跃动起舞。
沉默持续了许久，雅克清了清嗓子，向克罗伊说：
“埃米尔在被审问后会被带回海陲郡接受他所应得的惩罚，已经没事了，克罗伊。”
“我是不是很没用？”克罗伊没有接雅克的话茬，开口反问道。
“怎么可能？”
“队长始终奋战在第一线，格伦打探消息，柯林特关键时刻能一锤定音。”克罗伊抬头看向雅克：“你的法术多样又能帮到大家，即使没有法术，你也可以出谋划策。”
“可是我呢，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在后面看着你们受伤……”
你可是最重要的奶妈啊……怎么可能没用。但话不能这么说，雅克思忖片刻后说道：
“但只有你能治愈和平复每一个人。人是不可能避免受伤的，克罗伊，而你就是我们的希望。”
“可身体上的治疗，真的能带来希望吗？”
雅克愣住了，他一时没有跟上克罗伊的想法。
“总会出现埃米尔那种人，每次他们出现，我们就只能跟在后面后发地应对这一切，而我更只能跟在后面后发地去医治你们。”
“那他们出现一个，我们就解决一个。”雅克看向克罗伊的眼睛，坚定地说：“正是因为有你，我们才能毫无顾忌地冲上去。”
克罗伊的双眼依然没有太多神采：“我也曾这么想，父亲从小的床边故事就告诉我，只要正义战胜了邪恶，大家就都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啦。”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可是谁是正义，谁又是邪恶呢。”
“你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想？”雅克问道。
克罗伊目光重新移向炉火，她环抱着双膝的手臂勒得更紧了。
“在草市里时，老乔尔大喊之后，数不清的人就冲了上来。我很害怕，雅克，我真的很害怕。他们冲过来打那些人不是因为我和老乔尔是对的，只是因为刚刚我们小小地帮了他们一点。而到后面，我也说不清他们是为了什么打那些人了。”
“他们只是一圈圈地围起那早已经躺倒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前拥后挤地冲上去要踩那人几脚。他们脸上的愤怒、狂躁让我害怕极了。不，他们根本不是在帮我们，他们只是单纯地被勾起了暴力的欲望。”
雅克劝解道：“一群人在一起总会盲目一些，而且你之前不是帮了他们吗？在他们眼里，你和老乔尔已经是‘正义’了。”
克罗伊的头在双膝之间猛摇：“你不要用这种劝小孩的话骗我，我知道你比我要清楚得多，你能看到更多。”
“要是这种就是正义的话，那今天的埃米尔呢？在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的人眼里，他就是救世主。我们要是晚来一会儿，即使他没有再做出什么别的可怕的事，单单被他‘拯救’了的民众就足以淹没我们了……”
“就像在草市中的那样。”克罗伊的声音像是被挤在了双膝之间似的几乎细不可闻：“能治疗一两个人、两三个人有什么意义呢，哪里能带来希望了。只会有更多的伤者出现，只会有更多不知对错的人出现，甚至我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父亲骗我，雅克你也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雅克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他想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抚，但又觉得不合适。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低下头轻声道：
“别着急，克罗伊，你先听我说，我们一点点来看。”
女孩茫然地抬起了头，看向雅克微微颔首。
“你去帮那些草市里的人，你有错吗？”
“没有……但我们一开始帮人目的就不纯正。”克罗伊艰难地答到。
雅克摇了摇头：“我们先不论在先的目的。你再告诉我，站在草市里的民众的力场，他们打人有错吗？”
“没有……但他们后来打人的样子真的已经很……不太正常。”
雅克又摇了摇头：“这是他们在狂热下选择的方式，我们一会再说。你告诉我，他们所做的有没有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
“正确的结果？”克罗伊疑惑道。
“对，正确的结果。”
要是你们不这样做，很可能就会被暗杀的刺客缠住、受到伤害；你们不能及时出现，那么后续我们的支援、找出马克、队长平复紊乱后带柯林特再战等等就都无从谈起；而最后，埃米尔完成了他想做的事，所产生的负面后果也都会加之于这群人身上。”
“……这是坏的结果？”克罗伊有些失神，她没有意识到那曾经的一小点帮助起到了这么多作用。
“所以说，你们做了没有错的帮助，让他们做了没有错的选择，最后得出的是一个正确的结果……”
“但是”雅克的话锋一转：“埃米尔实行的解救行为有错吗？民众若是在救主的带领下做出后续的选择有错吗？那这次的结果呢……？”
“这不一样！”克罗伊反驳道：“他的目的一开始就不对，那些蓝鬼就是他放出来的！”
“是的，目的不一样。”雅克缓缓解释道：“他的行为和我们的行为某些层面上没有差别，都是对群体的一种引导，再之前的德尼大人和兜帽男也是一样。不一样的只有我们的最初的目的，和最终的走向。”
“这些方式从来都没有对错，人也往往没有：埃米尔可以在济贫上是一个善人，也可以在屠杀时是一个恶人。”
“但这不意味着人所做的事情没有对错，正是我们所做的事区分了我们。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去选择合适的人、合适的方式去做正确的事情。”
雅克真挚无比地看着克罗伊说道：
“我们没有骗你，从来没有。”
“邪恶出现不是像故事里那样大张旗鼓，他们带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面孔，用毫不起眼的方式出现。盲目的群体会被他们利用、伤害，而阻止他们的我们就可以称之为‘正义’的，就是需要被拯救之人的希望。”
“我们有最合适的人，克罗伊。但即使我们是希望，一切也无法一蹴而就。你治疗的每一个人、队长击倒的每一个敌人，我计划带来的每一个好的效果，都是我们选择的方式。这一切没什么区别，我们都在尝试和向前。”
“像草市那些人选择的狂热方式，在很多时候确实很令人害怕，也很难以避免。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束手无策，如果我们能更强大些，更勇敢些呢？如果我们能更好地引导他们呢？一切就会不同。”
“不用自责啦，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义，甚至比我施法的花里胡哨的法术更有意义。想一想，那些草市的普通人，平时有病只能去找医生，而其中的穷人甚至连医生都找不起。你们在那里的一小会儿，不知道不经意间已经拯救了多少个家庭呢！”
“加油克罗伊，更多的人等着你去拯救呢。”
克罗伊呆呆地听雅克说完，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然后问雅克道：
“如果再出现坏人呢？”
“那我们就去打倒他，像这次一样。”
“如果我们打不过他呢？”
“那我们就去变强，然后再打倒他。”
……
窗外，格伦正随意地依靠在窗台侧面的墙壁之上。
“他们怎么样了？”走过来的葛雷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问道。
“进行到情意浓浓环节了，已经没事了。”格伦坏笑着对葛雷克道：“怎么样，羡慕吗？想你的莉迪亚了吗？”
“这并不好笑，格伦。”
“就像我很久之前一直说得那样，你早该放下了。”
葛雷克看向高悬于天际之上的乌云，那里依然没有阳光泄露出来。
“那你也知道，我一如既往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