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走进来查房,照例问齐陆的日常情况,我一一告知。医生走后,护士小李送来营养餐,齐陆勉强吃了几口,她身体虚弱毫无气血可言,窗外忽然下起雨,齐陆说,推我出去看看,我只得扶她坐上轮椅。今天北京阴,小雨,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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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均和廖丽在送齐陆参加最后一场考试后,前往河安市购物大厦,夫妻二人决定送齐陆一台最新款的手机,奖励她整个高三生涯里为了高考所做出的努力。
“警察说,是在下了高速后的急转弯出的车祸,水泥罐车没刹住撞上了,二弟当场就死了,弟媳妇被送到市第一医院,抢救无效死的。”齐连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齐陆听自己的大伯面无表情的讲述车祸过程,大伯母则带着两个孩子打量齐陆的房间,而后两个孩子打开电视机争吵着去夺遥控器。他们是从乡下接到警察电话赶过来的。
“我能去见他们吗?”齐陆声嘶力竭的哭泣着,“我要去…他们在哪里!”
齐陆无法想象齐均和廖丽所经受的痛苦,只能不断去回忆齐均生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齐均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戴上这个考试,一定保佑你得高分的!”
齐均布满老茧的手上,捧着刻有陆字的檀木手串。
在世间最爱自己的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告别齐陆,奔赴死亡。
关于齐均,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实心眼的呆头。对老婆和孩子好,按时上班,下班就回家。齐均很少抽烟喝酒,最爱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看报纸。对齐陆来说,这个养父并不木讷,他贴心顾家,从不抱怨从不发火,他曾像个英雄一样把齐陆带离了那个,那个齐陆不愿去回忆的孤儿院。
关于廖丽,她给予了齐陆一个母亲所能给予孩子的一切爱。在齐陆成长的道路上,廖丽总是贴心的准备好一切,每一道家常小菜,每一次欢喜的给齐陆测量身高,她教给齐陆做人要求上进讲良心。齐陆记得自己第一次经期,廖丽跑去超市买回来卫生棉和零食,说是要庆祝齐陆进入青春期。
“死都死了,交给人家火化去了!”张菊芳黑着脸,她身上的白短袖沾满了油渍。
齐陆的泪好像怎么也流不完,只是没有人会陪在她身边替她擦掉眼泪。
“哭什么,又不是你亲生的爹妈!”张菊芳斜着眼看向齐陆,她是齐连的妻子,齐陆名义上的伯母,两家人关系一直不太好,齐陆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们一次。
“齐陆好歹跟着我弟长大,也算咱们齐家人了。”齐连捻着小胡子,翻看茶几上的相册。
“她算齐家人,你这两个孩子就不算?我可不管这么多,这房子归咱们,她一个外人都没资格住这儿!反正齐均人都死了,要这没血缘关系孩子的有啥用?你还想供她上大学不成?”
张菊芳对自己的丈夫不甚满意,齐连是二婚,和自己一样家在农村。结婚不过七八年时间,生了两个男孩。老家只有几间平房紧巴巴过日子,看齐均和廖丽在小区住着,张菊芳闹心不已。她也想在镇上生活,享受享受不用种地的滋味。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
“哼!要我少说?这孩子撵走算了,要不把她嫁到咱们村?还能挣两万彩礼呢!”张菊芳细细看了看齐陆的长相,“俊是俊,不是个有福的像!”
齐陆跑回自己的卧室,反锁上门。
“你躲着也没用!明天给我利利索索回乡下相亲去!”张菊芳使劲敲门,脸上的肥肉随动作震颤。
齐均抱着小熊躺在床上哭,张菊芳开始打自己的大孩子,骂他不听话打死活该。
齐陆想给季然打电话,可是却没勇气走出房门。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齐陆。
梦里是磅礴的雨天,夏天的雨水化在崇阳的每一条街道。雨点打在玻璃上的节奏越发急促,电视中断了信号,黑白画面来回跳动。紧接着是雷声,劈斧一般犀利惊悚,由天空砍向大地,轰隆交响。
咚咚咚,有人敲门。齐陆绝望的在沙发上哭出声,门开了,齐陆看到门外是孤儿院中的她,怀抱着小熊被大孩子肆意欺负。齐陆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如果有一个人很好命的话,齐陆一定很羡慕她。什么是好命的人呢?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小窝,可以读书上学,可以慢慢长大,还可以有一个叫季然的男孩儿陪在她身边。
别太贪心了,或许没有季然呢?
或许,也没有父母呢,什么都没有可不可以呢?
“你叫什么名字?”
“齐陆…齐陆…”
凌晨三点,齐陆从睡梦中惊醒,眼泪浸湿整个枕头。
突然间,雷声四起,又开始下雨了。齐陆从窗户上往下看,闪电从曲水河上空劈过,又消失在雨声中。
齐陆打开柜子,取出书包,把小熊装进去,又胡塞进去几件衣服。
齐陆打开抽屉,拿出铁皮糖盒,里面是齐陆攒下的零花钱。
最后是一张全家福,齐陆把相框拆下来,将照片夹在数学本里,放进书包。
齐陆跑出小区时看看表,三点二十二分。
长途汽车站灯火通明,齐陆坐上前往河安市火车站的班车,一个小时一班,车上一共三个人,齐陆一身雨水,窝在座位上紧抱背包,眼窝里已经没力气再流出任何一滴泪了。
汽车发动,齐陆又饿又困,头靠在玻璃上看外面大路上的点点灯光。
齐陆想起自己第一次叫廖丽妈妈那天,廖丽急着打电话向还在上班的齐均炫耀,把家里的暖瓶都碰坏了一个。
她失去了家,失去了崇阳。那些细碎光阴里慢慢度过的,静谧欢乐的日子。无限浩瀚的梦境里,季然身上好闻的味道,她都失去了。
嗨,我是季然。
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五点,天还未亮。火车站外挤满了拉客的出租车。齐陆穿过一群司机走进火车站大厅,站在售票窗口前排队。
齐陆打开铁盒,拿出身份证和一叠纸币。
“你去哪!”售票员不耐烦的问。
“我…”齐陆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到底去哪!马上换班了,不说我就走了!”
齐陆小声说,“我去南方。”
“南方哪儿啊?深圳杭州浙江?去哪儿都不知道你来买什么票啊你!”
“就深圳!最近的那趟车!”
“坐票一百三十五,身份证给我!”
齐陆交了钱,看着车票上深圳北三个字不知所措。
这是齐陆第一次坐火车,早上七点零五分,火车由河安站缓缓发动,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终于放晴了。
晨曦布满整个天空,金碧辉煌,阳光透过云层,均匀的将大地涂满鲜亮明媚的橘红色。
火车上醒来的成年人高谈阔论,有小孩子哭泣的声音,有列车员打扫卫生吆喝着“抬脚抬脚的声音”,有两个情侣吵架,女方拽着男方的头发喊他认错的声音。
齐陆脑子里都是廖丽和齐均,她躲在厕所哭,擦干泪看镜子里满脸憔悴的自己。
“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