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一列绿皮火车正在朝着它的下一个目的地行驶,它灵活地摆动着长长的身子,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不远处,又一个隧道的入口在张着大嘴等待着。这是秦岭的深处,山岩高耸,气势雄浑,这列有着十几节车厢的火车被衬托得像是一条绿色的毛毛虫。
车厢里拥挤吵嚷,火车的过道里和车厢的连接处都塞满了人,他们站着、坐着、靠着,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木然。人太多了,车厢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污浊,旅客们都在盼望着,希望等到下一站可以多下去一些人,多腾出来一点地方,可是真的到了站,却总是上车的人比下车的人更多。
尽管车厢里的感觉是如此的嘈杂沉闷,人们还是被一个女子所吸引了,不仅仅是因为她好看,更因为她独有的那份闲散从容。她静静地坐着,时不时地低头看看怀里沉睡的婴儿,嘴角泛着幸福的笑意。她周身弥漫着柔和静谧的气息,像一朵开在闹市的栀子花,在喧闹中自在地摇曳。周围的人都时不时地看向她,她可真是个年轻的小母亲,圆圆的脸庞稚气未脱,大大的眼睛里天真未泯,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可是,她又是那样一个合格的妈妈,一路上都温柔地拍抚着怀里的婴儿,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焦躁与不耐。有人偷偷地说,早婚早育的女孩都是这样,虽然看起来小,其实心理年龄是成熟的,成熟到足够做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
又到了一站,火车吐着气慢慢停了下来,女孩背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双肩包,轻言细语的哄着怀里的婴儿,不紧不忙地下车了。这是一个秦岭深处的小站,火车只在这里停靠两三分钟,旅客们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周围都是高耸的山岩,女孩抱着孩子站在月台上的背影嵌入巍峨的巨石,有着无尽的温柔与美好。
两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火车长啸一声开动了。远处走过来三个面目粗糙的男人,他们挥手招呼道:“叶小丹!”女孩听到招呼声,加快脚步向男人的方向走去,四个人一起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那个被叫做叶小丹的女孩把怀里熟睡的婴儿递给其中一个男人,又从男人的手里接过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把信封塞进背包里,又和男人交流了几句,回头走了。
很快,叶小丹又坐上了回程的列车,双肩包放在她的腿上,隔着包摸着里面那个厚厚的信封,叶小丹的嘴角泛起止不住的笑意,不出所料的话,这包里是一万块钱,这是她是酬劳。没错,她是一个人贩子,专门负责贩卖婴儿,刚才的那个孩子是她经手的第五个,她用自己天真的外表掩护着一桩又一桩的罪恶,导演着一出又一出的人间悲剧,而她自己却乐在其中、不可自拔,因为,那钱来得实在是太容易了,让人无法拒绝!
叶小丹所在的是一个庞大的犯罪团伙,他们有着明确的分工,有人去诱骗妇女,有人去偷盗婴儿,还有人负责‘运送货物’。为了防止逃脱和掩人耳目,妇女一般都由男人运送,而婴儿则会交给叶小丹这样的女孩,她会和被卖的婴儿伪装成一对母子,用自己天真纯良的长相作为幌子,总是一路畅通,无人生疑。
叶小丹以为自己找到了发财致富的捷径,她把运送婴儿当做了毕生的事业,想要长久地做下去,可是有一天,她的老板告诉她说:“小丹,感谢你这些年的辛苦,你也算是为我们的团队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你不能再干下去了,警方已经对你产生了怀疑,如果你再做下去的话一定会被抓去坐牢,以你的罪,有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于是,叶小丹拿了老板的遣散费,再加上这些年自己攒的钱退出了组织,开始寻找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她先去做了一个简单的整容,加深了双眼皮,垫高了鼻梁,整体形象一下子由清纯变成了妖娆,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和从前的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于是她感到安心了一些,然后她在一家发廊里找了一份洗头的工作,开始了大隐隐于市的生活。
由于长得漂亮,叶小丹在发廊里的工作做的如鱼得水,很快她就收拢了一批回头客,每月可以拿到好几千块钱的提成。渐渐地,叶小丹开始安于这样的普通,她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了别,把曾经的罪恶封存在了岁月里。
一天晚上收工以后,发型师小安送了两张电影票给叶小丹,两人在深夜的电影院里一吻定情,叶小丹对小安也是出于真心,因为小安长得帅,还有一手好技术,两个人可以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一直走下去。
一天早上,叶小丹和平时一样去发廊上班,一进门,迎接自己的是满屋的红玫瑰,众人欢呼、起哄,在一片热情的声浪里,小安走过来,单膝跪地,把一枚钻戒套在了叶晓丹的无名指上。这个求婚的创意实在是老套,但却充满了诚意,叶小丹在玫瑰的芬芳里泪流满面,她原本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在爱的人面前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绕指柔。
结婚以后,叶小丹和小安生活得十分幸福。小安对她疼爱有加,什么都舍不得让她做。某个深夜,叶小丹躺在小安的怀里问:”你怎对我这么好?‘’小安说:“像你这么纯洁美好的女子生来就是让人疼的,我会一直对你好下去,好上一辈子!”悄悄地转过身,叶小丹在黑暗里泪落如雨,她感觉自己彻底和过去告了别,过去的叶小丹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一个离了爱就不能活的小女人。
很快,叶小丹怀孕了,小安开心得一塌糊涂,他想象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宝宝,男孩子该有多帅,女孩子该有多美,而他和叶小丹,会因为这个小生命而得到更多更大的幸福。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很快,瓜熟蒂落的时间到了,叶小丹十分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当护士把孩子抱到眼前的时候,叶小丹和小安开心得喜极而泣,那可真是一个漂亮健壮的孩子,他有着父亲的眉眼和母亲的嘴,和他们想象的一模一样。连护士都说:“我接生了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孩子呢,刚出生就这么漂亮,这要是长大了怎么得了啊?”叶小丹把儿子抱在怀里,感受着那个温热的小身体,他紧紧地贴着自己,连睡觉都要伸出一只小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充满了对母亲的依恋和依赖,叶小丹感动得泪光闪闪。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抱孩子了,在她之前罪恶的职业生涯里,她抱过好多个孩子,他们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有的刚刚满月,有的出生才几天,他们的身子也是这么软软小小的,依恋又依赖地紧贴着自己。可是那时,她的心里是没有爱的,她感觉自己抱的就是一堆钱,那感觉令人兴奋,却没有温柔。而此时此刻抱着自己的儿子,叶小丹心里的温柔与爱汹涌得想要漫出来,她觉得,如果儿子要和她的血吃她的肉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开始要学着吃母乳了,这个事情对于新手妈妈叶小丹来说也不是完全陌生的,以前她所在的犯罪团伙里,有人专门给偷来的孩子喂奶,她看得太多,已经熟记于心了。她熟门熟路地把孩子揽在怀里,还因此得到了护士的夸奖,因为别的新手妈妈都是手忙脚乱又姿态别扭,只有她的领悟能力最强,做得最好。
可是,尽管叶小丹的姿势是正确的,他的儿子却吃不到奶,他只会像待哺的小鸟一样张着嘴,却不会吸吮和吞咽。看看周围,那些笨手笨脚的妈妈经过最初的忙乱之后都成功喂到了孩子,她们的孩子钻在妈妈怀里,吃得吧唧作响,这让叶小丹和小安着急又疑惑。
很快,护士过来抱走了孩子,又很快地把孩子送了回来,只是送回的时候,护士医生的脸上都带着令人紧张的沉重表情,他们告诉叶小丹,她的儿子患有一种新生儿吞咽功能障碍的病,他不会自己吃奶,也不会自己喝水,这种病是一种先天性的咽部神经发育不全导致的,找不到办法医治,这种孩子会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慢慢衰竭,然后死亡。
小安抱着头蹲下身子,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叶小丹使劲把孩子抱在怀里,眼泪滚滚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孩子张开的嘴巴里,孩子如饥似渴地砸了咂嘴,叶小丹忽然间看到了希望,她咬了咬牙说,就算是一辈子用流食饲养,她也要让儿子活下去。
办理完出院手续,小安和叶小丹抱着儿子离开了,众人看着他们两人因为悲伤而瑟瑟发抖的背影,都同情地叹息着,然后都摇着头散去了。
叶小丹辞去了发廊的工作,开始一心一意在家里照顾儿子,她把母乳吸入注射器,然后再一点点推进儿子的嘴里,这个过程艰难而煎熬,但是却于事无补,儿子很快就瘦得皮包骨头了,他的哭声细细弱弱、有气无力,在深夜里听起来像是濒死的小动物一样令人脊背发寒,叶小丹迅速地憔悴了下去。她经常抱着孩子发呆,那孩子抱在手里轻得像一片羽毛,眼睛又出奇地大,眼珠黑得深不见底,他经常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也叶小丹,好像随时都在准备飞走。叶小丹在这样的眼神里惊惧难安,她的神经一直游离在崩溃的边缘,只差一根弦的距离。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三个月,叶小丹的儿子终于在满百日的那一天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小安嚎啕大哭,叶小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她走向窗边,打开窗户,回头看着小安说:“对不起,这是我一个人的罪,却连累了你和我一起承担。”然后,她越上窗台,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坠落下去,小安冲到床边,只来得及触到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