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悟空四人,见古木之中,一片似苍龙盘护的巨大树枝之中,隐着一座金光耀眼的府邸,悟空料定是那臂猿猴之府,呵呵冷笑一声,道:“我把你这怪神,当真隐在其中哩!师傅师弟,随我前来去会会他!”
四人依计,果然随悟空前去,弹指间,便到得那府邸之前。四人放眼而望,见那府邸,果然雄壮,只见殿前有十六根柱子,也闪着金光。那柱高有数十丈,殿前屋檐下高挂一金色大匾,上书“逍遥乐天府”。
此等尤可,你道这般一座府邸如何落成于这古木之中?原来,下方一片缥缈云烟处,有数十根似电光一般的锁链,遥遥伸向四面八方,锁于那古木远处的巨枝之上。
悟空诧异道:“似这府邸,虽有几分妖邪之气,到底还是个神仙之府!这名字虽不见其怎地,却也足见其超然三界外之志趣。”
四人轻轻落在那府邸之前,见殿门紧闭,四下无人。正疑惑处,忽又听得内中有人扶琴,那琴声响处,又有人高歌道:
天地初成六合乱,女祸炼石补青天。
众生灵长是人类,灵猴更在人类前。
魔争人类夺七魄,神护世人要修仙。
纷纷扰扰历万世,哪及我族不争先。
四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听得那琴音,时而似环佩铃响,时而似玉盘坠珠,时而如山涧鸣泉,时而如流水涓涓。四人不觉的听得醉了,个个呆呆挣挣的立在原地,不敢往前。
忽而那金蝉子道:“悟空,你听,这词中似有些深意!”
悟空道:“师傅哪里话,俺老孙只听得神神叨叨的,不知其所云!”
八戒道:“哥啊,这般直白,如何还说是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哩?”
悟空道:“去去去!这内中有些祸世妖言,你听不出来?”
八戒道:“偏你听出来什么祸世妖言?我怎得没听出来?”
金蝉子喝止道:“休得争吵,且进去看看!”
悟空道:“俺老孙正是此意!来来来,进去!”
四人方行时,那殿门忽得咿呀一声,朝内打开了。四人又讶异,急往内走去,只见那殿中,别无一物,只是中央坐着一约摸十一二岁的道童在那厢兀自扶琴而坐。
悟空急开启火眼金睛,见那小童亦有些正邪难辩之气,忍不住嘿嘿冷笑道:“这鬼也捣的够了,现身罢!”
说罢,只见那身后金蝉子及八戒沙僧三人,摇身一变,各变了模样,为首的是个皓首银须的道人,摇一杆玉拂尘。身后的,却又是二个道童模样之人。
悟空又呵呵冷笑道:“早看出来你三人有鬼,引我来此作甚?”
那道人也哈哈大笑道:“小道在此修仙久矣,知有远客驾临,只因未辩敌友,不敢前去搅扰。今见大圣独入古木之中,特邀大圣进府小叙。”
悟空道:“还捣鬼,这不是你三人本来面目,快快现了原形,免伤了和气!”说罢,他就将手一伸,只听得金箍棒箜咚一声,撞入掌心之中。
那“道人”又笑道:“大圣如何这般量窄,你即是佛门中人,岂不知‘万物皆为相,万相皆为空’!何必争什么本来面目?论起来,你这身皮囊,混成一个不灭金身,却也非你本来面目哩!”
悟空听得此言,吃了一惊,自思道:“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这言词之间,甚是厉害,一则道出些佛门要义,又以道家形象示我,意在告之俺老孙‘他仙佛两道尽皆知’也。二则,又道出我本来面目,此事三界之内,若不是大罗金仙,断不能识透我这根本。我这火眼金睛,虽能看出些破绽,却终究看不出其根本。而此破绽者,非他法力不济,乃是故意示我!”
思及此处,悟空忍不住又暗暗握紧了金箍棒。那道人似又看出大圣心思,急道:“大圣!休得惊慌,我三人实非歹人,亦不屑于那混沌魔道。今引你前来,当真是欲与君相交,且也有几句良言相劝也!”
悟空一颗圣心,早又跳至嗓子眼处,问道:“有何言相劝?快说!”
道人:“听闻你受命于天,要出这化外来降妖伏魔?”
悟空:“是又怎地,不是又怎地?”
道人:“贫道之劝言,乃是望大圣趁早辞了这差事,一则,以你今日之修为,也降不得什么大妖,伏不得什么巨魔。此一去者,恐又误了卿卿性命!岂不是可惜了你这本来面目?二者,神魔两界皆等着你前去——神界者,以你为石,投石问路;魔界者,以你为饵,引出众神真实实力,却原是别有所图也。”
悟空听得此言,大怒道:“引我来此,就只为说这些屁话?趁早现原形,老孙不打无名之辈!”
道人嘿嘿笑道:“大圣!容某说完!”
悟空又攥紧了金箍棒道:“快说!”
道人:“你若肯听我一句劝言,我这府邸,乃是一隔绝于三界内外之府邸,足可容你在此修上一小千年。到时,神魔两道胜负初定,你再出山,助仙也可,助魔也可,‘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岂不两便?到那时,不管好歹,大圣终是这三界无上至尊!此乃小道为大圣谋划之策,望大圣三思!”
悟空听得此言,早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待欲发作,又自思道:“俺老孙出这化外来降魔,如今魔主的面还不曾见,他如何就说小千年后胜负初定?他教我置身事外,待胜负出定时再出山,怎么说都是摘了这胜利的果实,莫非?......”
“莫非他是三界哪路神仙来试探我真心?......”
“不是!决然不是!三界神仙,至尊者,三圣也,皆是真心助我出化外降魔,岂又会来试我真心?别个什么神仙佛祖,更不会有此心思。......”
“如若不是,想又是哪路妖魔,在此惑我心志,欲对我来个离间之计?......”
“娘的!若是离间之计,却真个用心险恶!”
悟空正恨恨然时,那道人似看破了悟空心思,急起手道:“大圣,此非离间之计,我亦非魔界中人!大圣如若不信,我显化真身你看!”
说罢,他就将身一摇,激起一团云气,云气散处,见有一物站在悟空之前。悟空急定眼而视,只见此物,原是一只猿猴。那猿猴,臂比足还长,可直触于地,一身金色短毛,只除了身形远较悟空当时初现人间时更为巨大之外,当真也有七分神似。
悟空忍不住道:“你即是通臂猿猴?”
那猿猴又摇了摇身,化作一道人,抬手行礼道:“不瞒大圣,小道正是你三界之人口称的‘通臂猿猴’!”
悟空嘻嘻笑道:“都说是有缩千山、拿日月之能,似我三番在此木中,见有日月并行之象,可是你在捣鬼?”
通臂猿猴道:“此乃小道小可之术,何足道哉!”
悟空道:“你弄这些幻象,意欲何为?”
通臂猿猴道:“实不相瞒,一则疑惑大圣,教大圣留心,引你来此木中,入洞府,除妖邪!二则,教大圣知道这化外之地,不比取经,凶险非常,教大圣小心。三则,为今日引大圣入此,与小道小叙!”
悟空听得此言,忽思及那三千六百个土地老儿之性命,忍不住怒气填胸,骂道:“我那三千六百个土地,是妖邪谋害的性命?是你性害的性命?”
通臂猿猴道:“是妖邪所为,小道岂会行此恶毒之事?作罪于正道?”
悟空道:“
悟空道:“
悟空道:“你另三兄弟何在?”
通臂猿猴变化作的那个道人,手锊银须,笑而不答。悟空喝道:“都说是‘四猴混世’你即是通臂猿猴,如何不见你兄弟?”说完这一句时,忽又自思道:“咦!当初六耳弥猴为我所害!如何还有四猴?顶多也是三猴混世。且又,我即害他兄弟,他怎么反而对我这般彬彬有礼?有诈有诈!”
那通臂猿猴笑道:“大圣,六耳弥猴之事已去之即久,大圣不必心疑!”
悟空又吃了一惊道:“如何他能知我心内之事?”
通臂猿猴却只是贮立那厢,痴痴的笑着。悟空又道:“你即久居其间,今又唤我前来,说什么要与我交识,你当真有此心,必定有胜我之处!你若胜得我,我便信你。胜不得我,则趁早将此木连这府邸一并认与老孙!这南方之南,有多远你就滚多远,少在此摇唇弄舌!”
通臂猿猴道:“大圣!我本一片好意,你如何不识好歹?”
悟空道:“你有什么好意?教我放下这天命?在此做什么缩头乌龟?等神魔两界胜负初定时,我来摘什么胜利之果?俺老孙若是此等之人,天地必不生我!”
道人:“大圣有所不知,当今之世,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之后,皆是得成仙道之凡人,主持三界。似我等神猴一族,早于人类而生,如今却凋零如许,你虽是石猴,却怎么说,也是灵猴一族,你怎么替他人类卖命?”
悟空道:“当真是妖言惑众,他人类本就万物灵长,你如今不也变化作一个人身?怎么反又说这等话?况又六道轮回,各自修为,终可得一个人身,你如何出此大逆之言?”
道人:“六道轮回亦是由神界所管,怎么由得其它族类做主?”
悟空道:“似道德天尊、如来佛祖,哪个不是神通无边之辈,能者居之,有何不可?”
道人:“他虽是能者,我辈实非有逆反之意,乃是宇宙之间,仅有此片天地可供万物生息。人类如今一族独大,万族日渐凋零。此势必将一发不可收拾,我族之人,怎么也得争个栖身之所,不然,千百年后,我族必将绝迹于三界。昔日你在花果山上为王,招手之间,必有数万猴眷呼应,如今呢?可满三千猴子猴孙否?”
悟空忽听得此言,果然想起花果山猴眷,一时不知何以为答。却又怒而反问道:“这般说,你等究竟意欲何为?”
那道人回曰:“魔界如今卷土重来,必不肯轻易退去,与神界之战,必不可免,胜负如何,不可尽知。不管怎么得,魔界必会为祸一场,神界也必将受到削弱,人类也必将受此牵连。此乃大争之世,天地之秩序必将重建。为我族计,当思两全之策,一者避免神魔之战时,我族受到牵连,二者,在战后天地间,为我族争个栖身之所。且不管你本来面目如何,即化生石猴,即是我灵猴一族之人,你不替子孙万代思量,又有何人能替我族思量?”
悟空听闻此言,已料出此通臂猿猴七八分来意,却才忍住怒气道:“岂不闻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如何替他们思量?”
通臂猿猴道:“当初你扫荡地府,强削死籍,也替灵猴一族谋下许多福祉,如今灵猴一族也多受大圣福荫,如何说不能替他们思量?”
悟空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今如何替灵猴一族思量?”
通臂猿猴道:“得蒙大圣宽洪之心,教我说了这许多说。本有心教大圣辞了这降魔差事,待胜负初定时,再出山收拾残局。今见大圣降魔心切,志如坚石,小道亦不复多言。只是他日功成之后,大圣必可荣升天尊。到那时,大圣只需一言,必可为我族谋下一片栖身之所,诚如此,则我族万代,万万代必念大圣厚恩。”
悟空道:“此事当然,不消叮嘱!”
通臂猿猴道:“即这般说,今日之缘已尽,前路凶险,大圣务必小心。”
说罢,那通臂猿猴将身一摇,连人带着“逍遥乐天府”尽皆化作一道流光,而后,寂然消散,不复再见!
......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