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壁后的转机
大清早，我带上丰厚的礼品和一张巨额的银行卡，独自驱车前往杜晓阳家。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事情仍然出乎我的预料，杜晓阳的妈妈冷面如冰，就差扑上来挠我的脸了。她口口声声说，独身一人把儿子养大容易吗，凭什么为屁大点事就给杀害了？别说我给她100万，就是出一个亿她也不动心。这个女人越说越激动，说她的愿意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给她儿子抵命。假如法院判不公，她决定一直上访到北京，北京不管，她就拎一桶汽油，去市委门前自焚！我怕她越喊声越高，把左邻右舍都吵醒，那场面会无比尴尬，便只好边赔着笑脸说着小话，边退回车里逃之夭夭。
我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小小企业家。有多少财产呢？这么说吧，从今天起，就是在别墅躺着不动，挑爱吃爱喝的消费，吃他个几百年，钱还是花不完！可是，金钱并不是万能的，我遭遇了连连的不幸：先是老公跑到了国外。我呕心沥血地把企业经营做大，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拉扯进这所名牌大学，受的苦那真是鸡不啄狗不舔呀。可能是过于心疼儿子，竟然把他惯出一身臭毛病，就为了几句闲话，他居然把同室好友杜晓阳一顿水果刀给扎死了，并且被捕后，态度极其恶劣，还叫嚣说扎得轻了。我咨询过几位律师，说法不一，有的说我儿子算是激情杀人，不至于判死；有的就说，我儿子不排除被判死刑的可能，关键是受害者家人的态度。
我把希望寄托在杜晓阳妈妈身上。我探听清楚了，我俩命运相同，都是被抛弃的女人，只要她高抬贵手，我不但给她巨款，还要把她接到我身边，今后姐妹们休戚与共，有我吃的，就饿不着她。然而，对方盐酱不进呀，险些就把礼品掼到我头上。我是谁呀，号令一声，上千员工动都不敢动，这些人哪个也比她档次高呀，可我还得向她低头哈腰，这不都是让我那小冤家给害的！
我迷迷登登开车往前走，看见对面过来一个和尚。我赶紧停下车，说了我的苦处，并送上一迭香火钱，希望这位僧人能帮助我。大师接过钱揣好，便闭上眼睛念叨了一些什么，然后，睁开眼说：“女菩萨，你很快就会遇上贵人的。你只要诚心做一件善事，孩子的命就有了救。”
“善事怎么做？大师明示一下好吗？”
那和尚说了句：“急者急，不急者不急。”说完，施了个礼就走开了。
她会是贵人吗？
这话含有什么玄机？我百思不解。目视着大师远去后，我继续开着车往回走，又走到一条小胡同前，看见前面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手里拖着个肮脏的编织袋，正弯腰要捡路边的一只矿泉水瓶子。她刚弯下腰，手还没触到瓶子，突然刮过一股风，把老太太枯草般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竖起，那瓶子也被刮得滴溜溜滚过路心。老太太不顾头发，弓着腰紧追不舍，这时，飞驰过来一辆汽车，直奔老太太而去，吓得我紧闭上双眼……
谢天谢地！那汽车只是从老太太身边擦过，仅仅把她装东西的编织袋轧瘪了一截。看那老太太时，只是如释重负似的直起腰，首先查看她的袋子破没破，然后，把手中的瓶子放在地上踹扁，小心翼翼地装进袋子里，又心满意足地朝下一只瓶子奔过去。
望着那苍老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么大岁数了，为点废品，担多大的风险呀，社会不管她吗？她没子女吗？
我下车，折进一家小超市。买了点小物品，顺便向收银的女孩打听一下那老太太的情况。女孩只知道老太太来自乡下，亲人好像是死了，她风雨无阻地拾废品为生。拾荒的同行们故意让着她，这一带、包括后街那个小公园，都是她的领地，没有人抢她的生意。最后的答案吓我一跳，老太太冒着生命危险抢到的矿泉水瓶子，仅仅能卖5分钱！我的天，照这样算，她每卖100元钱，需要捡2000个瓶子，她老人家要弯腰2000次，要跑多少路呀。
这种人最需要帮助。我感觉老太太给了我做善事的机会，她就等于是我和儿子的贵人了，我怎么可能错过她呀。
我开着车超到老太太前头。然后下车迎过去几步，冲她鞠了个躬：“大妈您好。感谢您帮助这城市清除了垃圾，净化了环境。我这点小心意……”我斟字酌句地说，怕一不小心惹着了她，错失我做善事的良机，“这点钱不成敬意……”通常购物都是刷卡，钱包里只有几张百元币和刚才小超市找零的钱，我全都掏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这些钱要是买成瓶子，我的小车恐怕也装不下，我以为老太太不定要多惊喜呢。谁知道她吃惊地大睁两眼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那眼神一下子平淡下来，她说：“闺女，谢谢啦。我不缺钱。”然后，把编织袋往肩上一甩，转身就走。
“大妈，您留步。”我决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我一步窜到她前面，“我就这点现金了。您嫌少，我明天送给您更多。”见她迟疑着不接，难道怕我是骗子？我索性把钱放到她脚下的地上。
“你回来！”老太太喊住我，“人民币是不能随便扔地下的，你像个有档次的人，怎么连这都不懂。捡起来。”老太太说罢，扬长而去，扔下我在原地发呆。
再次接近
我打了个电话给总经理，说我不到公司了，让他处理好日常事务。安排完后开着车回家，躺在了床上。今天一早怎么啦？杜晓阳的妈妈，一个打工女人，儿子刚刚离开；另一个年已古稀的老太，没了亲人，弯腰去捡只5分钱的瓶子，她两个是世界上最需要钱的人，为什么偏偏视金钱如粪土？不行，救助老太太的事要继续下去，拯救他，就是拯救我的儿子。我这么大个董事长这点事都搞不清楚，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我。
我打电话让秘书马上送一编织袋矿泉水瓶子过来，并在全体员工中找一套最廉价、遇适合我体型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极其普通的家庭妇女。我开着车到那条街上，把车子停好，躲在树阴下观察。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我的脚都冻得有些发麻，那老太太出现了。我赶紧迎上去：“大妈，这些废品没用了，麻烦您替我捎走吧。”
见到那么多瓶子，老太太脸上现出一阵惊喜：“闺女，你真不要了？”我刚刚点了点头，她突然脸色一变：“你不是早晨送我钱那个富婆吗？怎么换个马甲来蒙我，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老天，她那双眼不但认识废品，还能认出乔装打扮的我来！我急中生智，堆下笑脸，说我不是富婆，是记者，看到老人家为环保做贡献，所以，想采访点素材。多亏一些记者总去烦我，才让我知道了一些写作方面的术语，不然，非穿帮不可。
老太太听说我是记者，两眼放出光来：“闺女，你真是记者？太好了，俺就佩服记者，你看焦点访谈，尽说些老百姓的解气话。”
“大妈，这还有假呀。”我忍着不舒服，模仿她的样子，并排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
老太太兴奋地说：“记者同志，救一饥不能管百饱，你能天天救济我钱吗？”
“能。”我诚恳地说。只要满足我行善的愿望，那点钱对我说连九牛一毛都称不上。
“你能给，可我却不忍心要。”老太太说，“不过同志，你可以把我的事写一写。”
“大妈，您还是叫我闺女吧。我妈妈过世早，能有您这么个妈妈，是我的福分。”那一刻，我真心实意想认她为母，为她养老送终。只要能救儿子的命，每天给她洗脚擦身，我都毫无怨言。
老人家真是被我彻底感动了，她颤抖着双唇，讲述了她的经历。
捡到一个妈
她是山沟一农妇。独生儿子患结核病过早去世，儿媳跟别人跑得没了影儿。是她老两口把孙子拉扯到16岁。孙子长得阳光帅气，又懂事又聪明，在镇中学读书，经常考第一，老师们没有不夸的。但不幸的是，就在他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去街上买文具，被一个在逃杀人犯劫为人质，后来，杀人犯腰间的炸药不知道怎么就响了，把她的孙子给炸死了！
孙子没了，老汉很快病死，她也几乎成了疯子。住在那个山沟触景生情，感情上受不了，老太太就辗转来到这城市。家乡政府也补救她一些生活费用，可老太太不愿意闲着，她每天拾废品出售，卖了钱，就买成文具，跑到一些学校，专找16岁的男孩，看哪个困难，把文具送给他……老人的心灵多少得到了安慰。
几年前，老太太在垃圾堆边拾到了一个女弃婴。这可是老天可怜她，晚年送来的希望。她悄悄把女婴抱回家，起名盼头，千辛万苦地喂大。她哪里想得到呀，小盼头三年前发高烧，送医院里检查，发现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敢情她是被狠心的爹娘视为累赘，故意抛弃的！
说到这儿，老太太哭了：“闺女，你看我这叫什么命啊，现在我怎么办？我只好不再给学生送文具了，把拾废品的钱给盼头买些好吃的，让她活一天，快乐一天了。”
听着老太太的诉说，我感到通身一阵酥麻。多么善良可敬的老妈妈。我不过送人点钱，或者赞助点废品，就以为是行善了，跟这位乡下拾荒老太太相比，我算什么！认她做母亲，有什么不可！我冲动地说：“妈妈，您别着急。盼头是您的孙女，也是我闺女，她的病我给她治，她死不了。”
老太太一把搂住我，说傻孩子呀，她打听过多少遍了，盼头要心脏移植，手术费得50万块，更要命的是术后还得终生用抗排斥的药，100万也打不住呢。老太太挺内行的，说你们当记者熬心血，写一个字只有几分钱，去哪里弄100万？
我告诉她，我买奖券中了500万呢，这回非救闺女一命不可。说罢，我坚持跟着老太太去她家，看看我闺女盼头去。
乖孩子盼头
我跟头把式地随着老妈妈来到她家门口。
破院门内一间简陋的平房，院子里堆着老人家捡回的垃圾，有的已分了类。听到门响，屋内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奶奶，您回来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不许下地，外面冷，再感冒可就要奶奶的命了。你要静养，静养。”老妈妈急忙扔掉编织袋，开门抢进屋里，防止那女孩下地。
我随着老妈妈进屋。
室内有些暗。小炕上，一个女孩穿着简朴而洁净，扎煞着一双小手，看到奶奶，扑上来搂住脖子，那一通亲呀。女孩脸色有些惨白，那双大眼睛清澈透明，我一辈子也忘不掉。我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女孩看了我一眼，热情地问候：“阿姨您好，我叫盼头。”
奶奶告诉她：“盼头，这是你妈妈，叫妈妈。”
我以为小盼头会扑上来搂住我呢。哪承想，小家伙瞪了我一眼，扭头逃到窗台附近，那双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我：“我不。奶奶，您不能不要盼头呀，盼头乖，盼头听话。”盼头说着，掀开炕柜上的被垛，去最底层拿出一只苹果，讨好地递过去，“奶奶，盼头一定孝顺您。奶奶，吃苹果。”
“哎哟，我的小祖宗呀，你怎么敢不听话。我不是让你吃掉它补身子吗，你怎么敢藏起来？”
小盼头看出奶奶并不真的生气，她转身又去掏出来一只：“这只奶奶吃。这只……给客人吃吧。”
我整个人傻掉了。那是怎样的两只苹果呀，既小又瘪，歪歪扭扭的。我仿佛仅在儿时见过，似乎叫做国光，或许只有块八角一斤的吧，她祖孙俩居然给当成了补品。这回，我明白过来，小盼头是把我当成了她的生母，她至今还怀着一种被遗弃的仇恨呢。
老妈妈稳定下情绪，对盼头说：“丫头，这回你有救了。你的新妈妈是记者，她愿意出钱给你做手术。”
你说这孩子有多懂事。她立即趴在炕上，咚咚咚地磕头：“妈妈，您救救盼头吧，我不想死。我死了，奶奶老了，谁孝顺她呀。”
我一把搂住盼头，三口人哭得昏天黑地。
不是帮别人
我暂时没再管儿子的事。听说还有许多调查取证的过程，儿子的事，算不上迫在眉睫，我决定先拯救小盼头。这孩子如此可怜，有能力救她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死亡，那跟杀人有什么区别？我把总经理和秘书叫来，吩咐他们联系盼头住院和寻找捐献心脏的事。两个人这些日子让我儿子的事为难得如履薄冰，一听到换任务了，如遇大赦，屁颠颠地去了。当天夜晚，盼头就住了医院。
我帮老妈妈换上体面的衣服，我俩在医院陪护小盼头。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小盼头入院不到一周，院方竟然联系到了她所需的心脏。小盼头顺利地进行了手术，看到医生们眼神里的那种成就感，我就知道，这孩子死不了啦。
也不知道是哪个嘴快，让我这个假冒的记者遭遇到正牌军。我拯救小盼头的消息让记者们捕捉了去，《企业家慷慨解囊，花蕾女孩获得新生》之类的报道同时登上了省城十数家报纸。我不得不临时换掉手机号，可记者们依然找到了病房里。我不胜其扰，向院长提出换病房，并且再三申明，不得透露小盼头的病房信息，否则，今后我的员工坚决不来这里就诊。
这期间我为小盼头处在极度的紧张中，渐渐把儿子的事情搁置到了一边。联想到教练妈妈孙子的遭遇，我特别仇视那制造不安定因素的人。我甚至这样反思，儿子作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我不择手段地拯救儿子，对杜晓阳、对老妈妈的孙子公平吗？他妈妈生活再困难，儿子难道就该死？但是，这种念头立即被推翻，儿子是我今生的心血呀。老妈妈哪知道我的心事，她不断地劝我，小盼头不会有事的，你看，她恢复得多快呀。
正说着，房门开了，进来一个人。我抬头一看，眼前恰似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是杜晓阳的妈妈，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我手足无措间，那女人抢先一步，扑通跪倒在我脚下，嘴里说着：“我的好姐姐，谢谢您，谢谢……”
她不是要拼命来的，这是怎么回事？我赶紧扶她起来，让她慢慢说。
我做梦都没想到，杜晓阳的妈妈同时也是小盼头的母亲。
当年，她和丈夫从外地逃到这座城市打工，其实是想偷生二胎。不料小盼头被查出那病，夫妻俩哪有能力顾及她呀，只好一咬牙，把盼头丢弃。丢弃了女儿，女人承受不住，精神上出现了抑郁现象，丈夫得知抑郁病可能变成精神分裂，很快便与别的女人消失在了外地。受到更强烈刺激的晓阳妈妈反而冷静下来，她一步一跟头地把杜晓阳带大。
眼下晓阳没了，晓阳妈妈却在报纸上得到了小盼头的后续报道。是老妈妈得知我的身份后，非常感动，连连为我念佛，并主动把拾到这可怜女婴的细节和当年一些物证透露给了记者，女人确认盼头是自己的骨肉，便迫不及待地赶到医院，费了一两天工夫，终于发现了盼头的病房。
“妹子，你放心，我知道儿子对你犯下的是什么罪行了。你放心，我不再做让你为难的事了。”
“不，我的好姐姐。”晓阳妈妈再次跪下，“求求您，别再提这事好吗，我家晓阳也有过错的……”
三天后，我单位的几位高层也来了，总经理拿着一张报纸，对我苦笑着摇头：“董事长，您不是到处寻找这个高僧，要感谢他吗，您看。”
我接过报纸，风上面赫然印着一张照片，正是那位高僧。再看文章，原来他是个假货，冒充僧人到处行骗的，被警方抓获，供词中还谈到骗我的经过……
捧着报纸，我感慨万千。不教去晓阳家求情，我绝对不会从那条小路经过，不教那骗子一番话，我遇见老妈妈，也不可能生善良之心……我该不该再感谢那骗子一番呢？
